顧安沒有說話,隻是看着葛十六。
葛十六面上還帶着笑,慢慢直起了身子,那雙眼微微眯着,顯出一種極享受的快活神色來,可他大半個身子隐在陰影裡,隻那一雙眼睛亮着,顯得更是可怕陰森。
——就仿佛是那野狼坡裡在陰暗角落窺伺着獵物的食人狼。
顧安看着他,忽的低低嚎叫了一聲,拔腿就跑,他陷入一種極為荒誕恐懼的狀态裡,幾乎不能自控,隻想着離開,快些離開,他踉跄跑了出去,卻連頭也不敢回。
而就在顧安走後沒有多久,那葛十六笑了笑,龇出他那一口森冷的白牙,笑得詭異,望向顧安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便悠然自得地行出着林子,緩緩步行到他的馬車旁,又駕馬緩緩走了。
而他走後沒多久,玉樓便從草叢之中站起身來,她的神色有些莫名叫人膽寒,月光照拂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将她那雙眼襯得更是黑白分明。
她立在原地,隐在樹叢陰影之中,看着葛十六駕車遠去的背影,等到他走出一段路後,這才小心翼翼将劍握在手上,不遠不近跟在後頭。
那葛十六行在大道上,似乎了結了一些心事,心頭也放松下來,隻是用手輕輕晃動缰繩,順着馬兒的蹄聲哼着一些不知名的細碎小調,他的聲音很輕,可因為這夜太過安靜而清晰可聞,和那些夏末秋初的蟲鳴聲混在一起,卻也不那麼明顯了。
葛十六行的很慢,所以玉樓也可以不緊不慢跟在他後面,這兩個一前一後七繞八拐地走,最終遠離了大路,行到村旁河邊不遠處的一間兩層兩進小屋裡,那小屋外頭圍了一圈綠籬,進出口隻是用柴門圍了,葛十六跳下馬車,将馬趕進去,又将闆車從馬身上卸了下來,便将兜裡丢在車上,便伸手要去推那門。
屋子裡沒有燈火,葛十六進門也不關門,隻是接着屋外朦胧的月色看着屋子裡面,伸手去拍那門闆,大聲吵嚷道:“人呢!人呢!滾出來!老子餓了!要吃東西!”
可屋子裡靜悄悄的,一點回應也沒有,葛十六又擡腳踢了門幾下,把那門踢得咣咣出聲,可還是沒得人理會,玉樓站在綠籬外,聽他在那裡左一句“小娘皮”,右一句“賠錢貨”,總之嘴巴裡就沒有一句幹淨的。
卻見他憑着記憶伸手在桌子上亂摸,又從懷裡摸出火石來點了,那如豆一點燈火在燈台上跳躍搖曳着,照亮了小小一片黑暗。
玉樓瞧着那燈光晃動着,然後落在桌子上,接着燈光又動作起來,直往屋後面晃去,玉樓便輕推那破舊柴門進到院裡,貼在牆邊,側眼去往屋子裡面看,隻見得那葛十六行到後頭院子裡,也不是不管不顧,就地岔了腿解褲子撒尿,玉樓眉頭一皺,将腦袋縮回來,緊接着目光瞄到二樓被打開的窗口,便眼睛一轉,輕手輕腳幾個騰挪躍步就進了二樓。
那是一間有些髒亂的屋子,東西破舊,櫃子被人打開,裡頭東西都被翻了出來,便是一張床上的被褥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地上到處都是腳印,便是落在地上的被褥都叫人踩了好幾腳。
玉樓本想再走幾步細看,但隻瞧了一眼就覺出不對勁來,目光一轉,借着那屋外的月光粗看了一眼,隻見這房間門扉半掩,而那半開的門外是無盡的黑暗,玉樓本能停止了腳步,就蓦得聽見有人踩在樓梯上,那已經有些年頭的樓梯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頗有些不堪重負的意味。
玉樓又掃一圈室内,見得并無藏身的地方,便又隻好翻出窗去,輕手輕腳躲在了屋頂上,隻是她才甫一伏好,就聽得方才屋子的門叫人推開半扇,發出長長一聲呻_吟,旋即就聽有東西落地的聲音,砰的一聲,好像是什麼細小的物件砸到了地上。
玉樓瞧不見屋子裡面的動靜,隻能側耳去聽,但忽的聽見一聲低喊,叫玉樓全身一下子緊繃起來。
“誰!”是葛十六在喊,可緊接着他哎呦一聲,玉樓隻能聽見他低低的喘氣聲。
“東西呢?”
屋子裡太靜,玉樓就算沒有陳醉這樣的耳朵,也能聽清屋子裡發生了什麼,問這句“東西呢”的人是個中年男人,聽聲音年紀約莫四十上下,聲音帶着些兇狠,又很沉靜。
“什麼……什麼東西?”那葛十六哎呦連聲,似是叫人制住,低低喊了一聲痛,隻是連忙回話。
那中年男人冷聲道:“怎麼?是想不起來麼?還是我要用我這把刀幫你想想?”
玉樓聽見有什麼東西輕輕擊拍的聲音,葛十六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了。
“英雄……好漢……饒命……”葛十六喘着氣,依舊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可下一刻就又大喊大叫起來。
“怎麼?不知道疼嗎?”那中年男人譏諷一笑,聲音也變得更有脅迫性,“還是要我在往裡頭割兩下?你才能‘想’起來,我要的是什麼東西?”
葛十六哎呦哎呦連聲叫喚:“爺!爺!我隻偷了一隻雞!”
那中年男人嘿嘿一笑,玉樓隻聽得刀鋒閃過,接着就是葛十六還來不及喊出,就被一拳打到又悶回肚子裡的慘叫:“你可得仔細想明白了,這次是你半隻耳朵,下次就是兩隻手的手指頭,你的鼻子、眼睛……”
玉樓隻是聽着聲音,都能想象出中年男人手中的刀在葛十六身上遊走的樣子,更别提葛十六,他雙腿抖若篩糠,隻是不住咽着唾沫,耳朵疼的要命,卻連一聲喊都喊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