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恕輕輕咳了兩聲:“他可真壞啊,把我這樣不管不顧地抛下了,可是……可是……”
不恕終于低聲啜泣起來:“可是他才走了這麼一會兒,我就開始想他了,他頭也不回走了,把我丢在這裡,一個人走得幹幹淨淨,可是我呢?我從小就跟着他,他雖然隻許我喊他師父,可在我心裡,他早就是我爹了,哪裡有……哪裡有做父親的,不聲不響就把女兒丢在這裡不管不顧的道理呢?”
不恕說着說着,眼淚便大顆大顆落了下來,終于還是忍耐不住,嘶啞着嗓子哭喊起來:“他好狠的心啊!”
“怎麼能、怎麼能就這麼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裡不管不顧呢?可是我恨不起他,玉樓姐姐,我好想他啊!”
她大聲哭嚎着,不再懂事,不再乖巧,隻是大聲哭着,像是想把這偌大的委屈都哭出來,都發洩出來。
玉樓叫她這樣哭喊,也不由自主勾起了傷心難過的回憶,眼中也不由自主落下淚來,直到不恕說:“姐姐,我哭是因為我爹爹走了,你又哭什麼呢?”
玉樓叫她一問,伸手一摸自己面頰,這才發現自己落淚了。玉樓伸手揩了淚,卻不知為何那淚水也止不住一般落下來,可她并不似不恕那樣大聲哭喊,反而更叫人覺得可憐了。
她平素沒有什麼情感波動,便是喜怒都少,現今這副模樣也從不曾在旁人面前展現過,現如今哭将起來,竟是叫那不恕不知所措,反倒安慰她起來:“好姐姐,你……你别哭了。”
玉樓搖了搖頭道:“我……我不想哭的,我隻是忍不住。”接着她頓了頓繼續道:“我隻是、隻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
不恕道:“姐姐,你也有親近的人不告而别走了嗎?”
玉樓叫她一問問住,先是一怔,接着就忽然笑了起來,語氣悲傷難過,又哭又笑,又嗔又怨罵道:“不告而别……不告而别,不恕,你師父還有隻言片語留在紙上給你,可那個人卻什麼話都沒給我留下。”
說着說着,玉樓又從懷中貼身處摸出一個破舊布囊輕撫,不恕見她神色懷戀又難過,不敢多問。不過一會,不恕就見玉樓站起身來,轉出門去了。
不恕這一病病了兩日,到了第三日方才轉好,玉樓這便準備收拾行囊離開,但她與這小妹妹相處有了些時候,到底覺得她可憐,隻是問她:“你想好日後要如何了嗎?”
不恕站在院中曬着太陽,戴着一頂破舊氈帽,将僧袍裹在身上,手中拿着那串遲悔留給她的那串佛珠回頭去看站在門口的玉樓,神色有些茫然:“我……我不知道,師父走了,就隻有我一個人了,我不知道要做什麼,幹什麼。”
“誦經,掃撒,做飯……”不恕呆愣愣看向玉樓,“他……他可能是不會回來了,我不知道還要不要在這裡等他。”
說着說着,不恕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咳了一聲。
玉樓看着她,看着這少女迷茫的神色,不知想到什麼,輕歎一聲道:“不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不恕叫她這話一問,驚了一驚,目光轉向玉樓。良久才緩聲道:“什麼?”
玉樓看着她,像是在透過她看别人——可能是看自己,也可能是看另一個人——說話聲都不由自主放柔了:“不恕,你想不想去看看這世間?”
不恕叫她一問,心中忽的意動,她忽的想起那一夜玉樓和她說過的那些山川湖海,那些人聲鼎沸,那些她“想看看”的東西。
“不恕?不恕?”玉樓輕聲呼喚她。
卻見那少女伸手從懷中又取出那張遲悔留下的信來看了。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閉了閉眼,将那封信竟是撕碎了,揮手一揚,卻見那泛黃的紙張在陽光照耀之下竟如雪花紛飛,又如白蝶飛舞。
玉樓看着那些飛舞的紙片,不由得微微出神,卻在這時瞧見陽光下的少女忽的笑了起來,那是她這幾天來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笑。
——那抹笑叫玉樓微一晃神,想到了一個人。
“好呀,玉樓姐姐。”不恕看那白蝶飛雪都落到地面了,這才扭過頭來對玉樓道。
玉樓聽見她說話,這才一下子從迷夢之中驚醒過來,将目光從不恕臉上偏移,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來。
——那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