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袍酒客隻是坐在那裡安靜喝酒,眺望遠峰,這樣默默喝了一會,倒完最後一杯酒時,晃了晃手中酒杯,便即起身,提着酒壺下樓去了,她那件貂裘也擱在座位上,卻不曾動。
陳醉卻早就對方才說要請人吃飯的女人感到好奇,正打算要問,卻不曾想那不平性子比她還急,呼喚了跑堂的人過來,現在已過午時,吃飯的人也已少了,這樓上就她們一桌還自坐着,那跑堂的聽見呼喚,便小跑過來道:“客官,是有什麼吩咐嗎?”
不平搖了搖頭,隻是伸手指了指那灰袍酒客坐着的位置道:“她的衣服落在這裡呢!”
那跑堂的順着不平手指的地方去看,隻看了一眼就笑道:“客人,她還會回來的,倒不是落在這裡的。”言語之間似乎對此人很是熟悉。
陳醉在一旁聽了一耳朵道:“你怎麼知道她是會回來的?要是她突然就走了,不付酒錢怎麼辦?”
那跑堂的卻笑了笑道:“便是真突然間走了也不打緊,諸位是外來的客人,自然不知道,這位每隔十天便來這裡一趟,二十年多來風雨無阻,況且……”
玉樓不由下意識問道:“況且什麼?”
跑堂見她追問,也不賣關子,笑了一聲道:“況且她是我們的東家,整個酒樓都是她的,不付酒錢又算得了什麼?”
玉樓等五人聽到這裡,這才突然明白灰袍酒客那句“諸位吃的滿意嗎?”是什麼意思了。
陳醉不免覺得有趣,于是道:“你們這店名有趣,老闆也是個妙人。”
跑堂見陳醉誇贊店裡,又覺得她說話可親随和,也笑道:“是啦,我們東家人是很好的,除去一些無傷大雅的奇怪癖好,為人也很有趣的。”
陳醉又問:“什麼奇怪癖好?”
跑堂笑道:“她來樓裡的時候,常常一坐那個位置喝酒就是一天,有的時候喝的高興了,還會随機請一桌人吃飯喝酒,若是興緻正好……”
話說到這裡,衆人卻忽的嗅聞到一股撲鼻的食物香氣,那氣味一聞便叫人食指大動,口舌生津,那跑堂一聞到這氣味,便道:“諸位,來了。”
衆人此人卻都無心搭理他說的話,隻是齊齊扭頭往那香味來處去看,卻見得那樓梯口半點聲響也無,但見一個灰撲撲的人影手裡拖着一個盤子,盤中盛着一隻用墨綠色荷葉做底的肥雞,那雞皮金黃,雞肉白嫩,香氣撲鼻,酒香混着荷葉清香,就連不恕這決意不吃肉食的人也覺得那雞可口,更勿論其他四人雖已吃飽了,卻又覺得腹中饑餓起來,隻覺得那隻雞雖未入口,可也能夠感覺出這隻雞美味非常了。
那托着雞上樓的正是那灰袍酒客,隻見她右手托盤拾級而上,左手卻拎着方才拿下樓的酒壺,那酒壺又已經裝滿,卻未蓋蓋子,衆人隻嗅得酒香四溢,甚是芬芳。
陳醉雖瞧不見,可她鼻子靈巧,耳朵也靈,先是嗅到那雞肉的香氣和酒壺中的酒香,心中便道:“這雞身上的酒和那酒壺裡面的酒卻不是同一種酒,可是都是上好的佳釀,也不知道滋味如何。”但想到這裡,她又忽的一驚,她的耳朵甚是靈巧,細微聲響都能夠一一分辨清明,可這灰袍酒客下樓上樓之時絲毫沒有腳步聲響動,隻怕此人輕身功夫已臻化境,怕不是已修得踏雪無痕的境界。
想到這裡,陳醉突然想到一件事來,趁着衆人都看向那灰袍酒客時,她轉頭去問那跑堂道:“你的東家叫什麼名字?”
那跑堂叫她一問,自是回道:“我們東家姓葉,真名叫做什麼我卻不知道,我們隻管叫她東家或者主家,并不知道她的名諱。”
“姓葉?”陳醉微微一愣,随即低聲自語道,“名字不對,不對。”
那玉樓見她陳醉這般活潑跳動的性格,現下卻沉默安靜,不免有些奇怪,隻隐約聽得“不對”二字,不由問道:“不對?什麼不對?”
陳醉連忙道:“不不,沒什麼。”接着話頭一轉,翕動鼻翼,對着玉樓道:“這東西真香。”
說話間那人正好踏上最後一階樓梯,卻将頭轉了過來,看向陳醉,想來是聽見陳醉與玉樓竊竊私語之聲,竟當即轉過身來,捧着這隻雞,拎着那一壺酒行到這五人桌前道:“今日正起了興緻,又巧逢諸位,與諸位有緣,便再請諸位吃個菜。”
說完她将那裝雞的盤子往桌上一擱,便即轉身要回到自己座位上。
玉樓正待說話,卻聽見一旁陳醉道:“既然得閣下厚待,不請閣下來同飲一杯,卻又是我們無禮了,請過來與我們同桌共飲一杯如何?”
那灰袍酒客聽得陳醉說話,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陳醉,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雖然陳醉面上蒙着白绫,頭上又帶着幕帷,這人瞧不清她,她也瞧不見這人,但還是感覺此人目光猶如冷電一般從自己身上掠過。
玉樓卻見這人面目嚴肅,從上到下打量着陳醉,有些不安,正待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得那灰袍酒客忽的将頭一轉看向自己,微微一笑道:“小郎君,你的夫人很有意思啊。”
她說這話時頗為自然,玉樓叫她一喊,冷不丁想起兩人裝扮,正欲解釋,卻又覺得多說無益,且這人語帶揶揄,隻怕早就瞧破兩人的真實身份,現在既然願意配合演戲,又何必捅破?
接着這灰袍酒客大步行到那桌前,便在陳醉身旁坐下了,又吩咐一旁跑堂收拾桌上狼藉,又再取一副碗筷杯盞坐下了。
那灰袍酒客既然坐下,便請問其餘五人姓名。玉樓與陳醉等五人見得此人風度翩然,有心交個朋友,便将姓名告知,并不作僞,隻玉樓在介紹時說陳醉是自己妻子,不恕是自己義弟,灰袍酒客聞言一一舉杯說過,面上帶笑,眼中帶着精光,想必早就看穿這所謂“夫妻”和“義弟”的身份,隻是并不點破。衆人一一介紹完畢,接着便又按着禮節問了那灰袍酒客的名字。
卻聽那灰袍酒客笑道:“鄙人姓葉,在下不才,是這間酒樓的老闆,諸位若不嫌棄,便喚我一聲老葉就是。”
玉樓見得她内力深厚,輕功高強,又如何當真敢托大這樣稱呼,隻是稱她做葉老闆,不敢怠慢,言語之間甚是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