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樓叫忘懷取走了手腕上的帕子,先是愣了一下,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腕,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
忘懷坐在她身側,将那帕子拿在手裡看,見着上頭繡了幾片青竹葉,倒是雅緻好看,和玉樓氣質相符匹配。忘懷不由問道:“這帕子好看,誰送你的?”
玉樓本不暈船,但因為喝醉了酒頭暈,那小船又在江上來回搖晃,不免覺得不舒服,隻是勉強爬起來靠在艙壁上,哪怕覺得再不舒服,卻還是有所顧忌,強忍着絕不表現出來,便是忘懷問了,良久緩過神來,也隻是傻乎乎搖了搖頭道:“我自己買的。”
忘懷見着玉樓呆愣愣的樣子,隻覺得她可愛,心裡頭都軟下來,先前見她都是硬邦邦的樣子,一副油鹽不進,高冷疏離的模樣,哪會像現如今這樣乖巧任人欺負?
忘懷見她這樣,不由生出幾分壞心思,想要捉弄捉弄她,伸手就要捏她的臉,但甫一觸及那臉頰,就覺得玉樓面頰發熱,又柔又軟。
艙内昏暗,一時之間竟是忽的安靜下來,更因為忘懷帶着面具,沒人能夠猜透她的心思。
而也許是因為醉酒之後總是更容易叫人放下心防和對自己的限制,忘懷的手隻是輕輕一捏玉樓的臉,就連指印都沒有留下,玉樓便忽然哼了一聲,低低喊了一聲疼,聲音有些嬌氣,軟軟的,叫人心裡頭不知為何有些發癢。
“柳姨,我疼……”或許是真的喝醉了,後勁上來了,玉樓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含糊了,言語之中帶些哭腔,有些天真稚氣。
“柳姨,為什麼連你都要走?”
忘懷叫她這般模樣吓了一跳,急忙抽手,又連忙伸手擡她下巴,一瞧見她雙目失神,目光迷茫,也不知道看向哪裡,眼眶之中暈着淚花,瞧着委屈極了。
玉樓則好像不大願意被人瞧見她流淚的模樣,但因為醉酒手腳發軟,并沒有什麼力氣,連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隻能将手輕輕搭在忘懷的腕子上松松握住,随後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小獸一般輕輕嗚咽了一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忘懷見她這副模樣,活像是自己欺負了她——但不可否認,忘懷确實有這個壞心思——隻是手上還沒用力,玉樓倒是先哭起來了,反倒叫忘懷有些不知所措,隻得低聲道:“好啦!我知錯啦!我不該欺負你的……”
玉樓叫她一哄,不知為何哭得更厲害,雙手緊緊抓住了忘懷的衣襟,将自己埋進忘懷的懷中,低低泣訴,她說的話含混不清,但翻來覆去也能聽清她說“疼”和“累”。
玉樓好像總是習慣于埋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緒,即便是哭,也絕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小小的低聲啜泣,隻會叫人看了覺得心疼。
而喝了酒,好像神智松脫了枷鎖,不必再強撐着,一點點的疼和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構成一把鑰匙,将鎖在盒中的脆弱都一并傾倒出來。
更何況面前的人懷抱溫暖,叫她放松,好像不必再僞裝,不必再緊繃着,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坦然去說。
玉樓這樣,叫忘懷不知為何突然想起當時在浩江那艘船上的事,那時候的玉樓站在月光底下,手裡拿着劍指着自己,背後是柔和的月光,面上的神情寒肅,好像玉雕一般,如刀如劍的目光瞧向自己,明明隻要再進一寸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冷峻且高不可攀,但忘懷那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隻是眼睜睜看着玉樓拿劍對着自己,不但不覺恐懼,反而心中一蕩,生出一種洶湧而熱烈的情感。
第一次見面時,那情感并不熱烈,隻是不知道要如何對待她才好,那時候兩個人靠得這麼近,那種從心底深處生出的柔軟和憐惜叫她想要再次靠近。
于是一次次的,她每一次見面總想和玉樓索取更多。
人總是貪心的,有了一,就會想要二,心裡面的欲望幾乎要控制不住,突破桎梏,沖破枷鎖。
破籠而出。
忘懷輕輕摟抱着她,伸手拍了拍玉樓的背,心中那頭被囚鎖住,名為貪婪的欲獸在牢籠中來回沖撞,将她本就不牢固的理智撞得更加支離破碎。
她本來不可以的。
起碼現在,是絕對不可以的。
而等忘懷反應過來時,她已托住了玉樓的臉頰,用手輕輕給她擦拭淚痕,那硬質的手套輕輕擦刮過玉樓的臉頰,留下淺淡的紅痕。
忘懷低頭瞧着玉樓,隔着面具,誰也看不出來她的心思到底怎麼樣,但她隻是将頭低了低,用額頭輕輕觸碰了一下玉樓的額頭,接着擡頭看向玉樓,低喘了一聲,目不轉睛啞道:“我是誰?”
玉樓的額頭叫忘懷冰冷冷的面具觸碰到,不由瑟縮一下,但兩個人湊得極近,玉樓一眼就瞧見忘懷藏在面具下的那雙眼睛,那是像天空一樣澄碧幽藍的顔色,足以攝人心魄。
玉樓一瞧見那雙眼睛,不由一怔,接着伸手淺淺摩挲着忘懷的面具,那手指扣在面具的邊緣想要揭開,低聲道:“是你嗎?”
玉樓身上淺淡的藥香和酒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好像一種迷惑了人心智的毒藥,叫人精神渙散。
而忘懷卻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玉樓的手腕低聲道:“還記得嗎?我說過,我的面具隻能是我喜歡且喜歡我的人才能摘下……”
隻聽忘懷啞聲道:“姐姐喜歡我嗎?”
“姐姐……姐姐知道我是誰嗎?”
玉樓說不出來,面上是那樣懵懂無知的表情。
忘懷低歎一聲道:“我叫忘懷。”
她的嗓音略有些壓低,顯得有些含混和悲傷:“忘懷往事,莫留于心。”
“給我取名字的那個人說:‘往事既不可追,而黃花仍開,朱顔正盛,前塵往事,盡可忘懷。’”
“這是那個很重要的人給我取的名字,姐姐可要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