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青年女侍将事情說畢,陳醉也已經将玉樓的衣衫都換好了,雪勢端着水進來的時候,霍仲萍還幫忙了一把,兩個人一道轉到床頭時,正好撞到陳醉在給玉樓擦頭發。
陳醉面上又覆着白绫,安靜坐在床頭,正用手上的葛布給玉樓擦頭發,聽見響動,就擡頭“看”向霍仲萍和雪勢,咬了咬唇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霍二姑娘,她同你出去,卻又怎麼會出這種事?”
霍仲萍自是連聲道歉,她将人帶出去,結果卻自己喝醉,又叫後面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但還是将在第一樓發生的事大略同陳醉說了。
“……車夫和婢子說玉樓姑娘送我上車之後,就問了些事情,好像是要買些東西,所以就自己一個人走了。”
陳醉聽到這裡,抿了抿唇道:“既是如此,那我大概是知道了。”
又聯想到方才用玉樓懷中摸出的匣子,陳醉隻是愣愣道:“我……知道了……”
又是一夜兵荒馬亂,雨下到第二日才漸止,陳醉幾乎一整夜都沒有睡,守在玉樓的身邊,大夫已經來看過,說隻是普通的風邪入體,好好休息吃兩副藥就好,但直到大夫走後,玉樓燒退下去,到了第三日,也依舊沒有醒過來的迹象。
誰也不知道她會什麼時候醒,霍仲萍無法,在拜月祭那日回了一趟家,又請霍伯軒那邊的人派了個大夫看了,說她身子已經好轉,但此番昏迷不醒說不準是什麼原因,施針開方之後也是束手無策,搖頭擺手。
陳醉雖沒有過多的言語,但她除去吃飯洗浴,幾乎是寸步不離陪在玉樓身邊,短短幾日便已形容憔悴了。
而就在衆人焦急萬分之際,玉樓卻被困在那一場夢裡無法掙脫醒來。
她隻覺得疲累,隻記得那晚的那個落在耳朵上的親吻,隻記得她終于掀開了那張面具。
随後卻發現那面具後面濃白一片,那一片白将她層層包裹中。
将她重重地拖入回憶裡去了。
——霧,到處都是霧。
那霧氣層層疊疊将人籠罩,瞧不清前路,也看不清來路。
玉樓站在那霧裡,卻能聽見鳥鳴聲,樹立在那裡,連帶着樹葉和樹幹都被這霧氣打濕了。
昨晚剛下過雨,哪裡都是濕漉漉的。玉樓其實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人都是要吃飯的,昨天放的陷阱也不知道有沒有捕到什麼東西,如果去的遲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别的野獸吃掉。
玉樓又想起分開走之前蒙柳的囑托:“不要走得太遠,今天霧大,小心迷在林子裡,就是要走深,也記得等太陽出來。”
怎麼會迷在林子裡?她從小就長在這裡,哪裡會不認識路?
可玉樓不願意回嘴,她曉得蒙柳的性格,回一句就要說她好幾句,索性一開始就應下,“反正我現在怎麼樣又不是柳姨說了算。”
玉樓踢了踢腳下面的腐敗枯葉,一邊嘟囔着,一邊從枯葉裡刨出幾個菌子來丢在腰旁的小簍子裡,慢悠悠地往前走。
太陽已經逐漸出來了,那濃白的霧也逐漸消散了,但那日光一出,林中消散開的霧氣裡又泛出一種極為淺淡的紫色,玉樓睨了一眼那紫色的氣霧,從懷裡摸出一顆藥丸吞了服下,就繼續往前走。
因着太陽出來,林子裡頭各種響動也都大了起來,玉樓漫不經心地将目光從響動處轉了幾圈,便又收回目光,懶洋洋轉了個方向,朝布置陷阱的地方走去走去,邊走還輕輕哼唱着。
“霧紫花裡有女鬼,長牙尖角吃伢仔,乖伢仔,莫亂跑,進去林子出不來。”
玉樓哼着這首古裡古怪的兒歌,步伐倒是慢悠悠的。這片名叫霧紫花的林子常年濃霧瘴氣不斷,即便物産豐富,但本地人從不敢來,許多年前那林子邊界處的烏陽寨死光了人之後,就更沒有人敢進這片林子。
但林子與周圍山頭的尋常林子接壤,若不是經驗老到的獵人,進了林中便會不知不覺越走越深進到霧紫花林中,從而逐漸失了方向,迷了路途,故而尋常樵夫獵戶都心中分寸有數,進林中絕不敢往深處走。
——但是,凡事總有例外。
定昆城在林子西側,紫花江流過定昆城後繼續東行,最後在霧紫花林裡偏轉向東南方,最後曲折蜿蜒流入浩江,與浩江融為一體。
烏陽寨的人死光之後,沒有辦法再從林中取道抄近路走,所以自然有人将心思打到紫花江上。但如果能從紫花江下浩江,那早在烏陽寨未滅之前就早有人這麼幹了。
但事實上沒人能穿過流進霧紫花林的那條水道,那裡又窄又險,水深不知多少,水落勢又高,怪石嶙峋,水流湍急險惡,輕舟在上亦要翻覆,而大船卻又無法進入其中。
這林旁樵夫獵戶們常說的俗語:“紫花江旁霧紫花,大船進不去,小船出不來。”就是提的這件事。
是以這陸路與水路都行不通,人又不能變成翅膀飛過去,那麼想要往東走,要麼先向南再向東折過霧紫花林,要麼……
膽子大點,從尋常林子與霧紫花林接壤的那條小路走,不需要經過寬闊平坦但耗時甚巨的大路,路途甚至可以縮短三到四日,如果日夜兼程,甚至可以縮短五日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