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寰身上的穿戴,都是趙姨娘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分例也是可丁可卯沒什麼多餘的,糟蹋了就沒處填補。
為了以防萬一,趙姨娘連夜裁了一副圍裙,一對袖套,讓兒子寫寫畫畫的時候戴上。
……
日子一天天過去。
賈寰小小一個豆丁,被王夫人死死拘在東小院裡。
擱在從前,他能哭鬧得天崩地裂,現在安安靜靜,該起床就起床,該玩耍就玩耍。
讓小丫鬟們陪他跳繩、蕩秋千,又用石子在地上畫了幾個大格子蹦蹦跳跳地玩,玩累了就坐在窗前讀書寫字。
一向乖戾的趙姨娘都被兒子摒住了,也安靜下來,抱着個小繡筐做針線,趁着日頭好抿褙子、滾邊口,給兒子和丈夫各绱兩雙春鞋。
這天風和日暖,娘兒倆吃罷午膳,一起坐在窗前曬太陽,當娘的做繡活,當兒子的練字。
母子其樂融融的場面落到周瑞家的眼裡,撇撇嘴跑去跟王夫人鴃舌——
“老鸹要變鳳凰了!環哥兒改了性了!”
王夫人坐在小佛堂裡,專心地敲木魚念經,并不理她。
她尬站了一盞茶時間,等太太把經文都念完了,才趨步上前回禀——
“太太,我聽東院的幾個小丫頭說,環哥兒這一病開了竅,寫出來的字兒比咱府上過年貼的春聯還好看!
王夫人不信:“我雖不識字,聽老爺說這練字是個水磨工夫,臨時抱佛腳沒用的,他一個剛開蒙半年的孩子,能寫出個什麼?也就比那螃蟹爬強一點,小丫頭沒見識渾說,信不得。”
周瑞家的也是聽丫頭婆子們說的,沒有親眼見過賈環的字,不敢硬辯,但他知道賈環要表孝心,抄了幾卷佛經預備給王夫人做壽禮。
“太太等他把抄好的經卷送過來,自己看看罷。”
……
申時末刻。
寶玉從他舅舅王子騰家吃席面回來,先到王夫人院裡回話,
聽周瑞家的說起庶弟給母親抄經賀壽,懊惱自己居然忘了,急急跑回賈母院裡,在碧紗櫥中坐定,喊茜雪倒茶,讓襲人研磨,擺開架勢也要抄經。
他一摻和,探春也知道了。
她素來精擅書法,豈肯被嫡兄庶弟壓住風頭,當晚也抄了起來。
迎春、惜春、李纨都知道王夫人愛禮佛,抄經賀壽惠而不費,又能讨她歡心,豈有不趨奉的?
一夜之間,榮國府内掀起了抄經潮。
趙姨娘聽說了,回來抱怨給賈寰聽——
“明明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他們一個個地來蹭光!”
賈寰豈會在意?
他想的是旁的事,問趙姨娘:“二哥哥、三姐姐他們的字寫得如何?”
趙姨娘想了想,讓小丫鬟去她院裡取來鞋樣,一一指給賈寰看。
其中有探春寫的,也有賈政寫的,連元春、賈珠的筆墨都有,隻缺寶玉的。
賈寰仔細看過一遍,确定自己的書法碾壓二春,勝過賈珠,比賈政也不遑多讓。
趙姨娘也瞧出點名堂,喜得渾身發癢,拍着賈寰的手背誇獎——
“還是我兒子最厲害!等老爺回來,娘讓他好好賞你!”
賈寰思忖再三,暫緩了誦讀《四書》,每天雷打不動地坐在窗前練字,免得旁人疑心他突飛猛進的書法。
連日苦練,他漸漸适應了大手變小手,字越發寫得好了,趙姨娘的春鞋也绱齊了。
賈寰美滋滋地換上新鞋子,抱了大魚風筝去院中放飛,雀躍着撒了半日歡,還不顧禁令溜到了院門外,目送大魚風筝越飄越高,徹底看不見了,才意猶未盡地返回東小院。
剛一進院門,就瞥見趙姨娘斜倚在秋千架上裁鞋面,用的料子活潑鮮亮,看尺寸明顯不是她自己穿的。
賈寰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冷诘趙姨娘——
“這是給三姐姐做的?她身邊丫鬟婆子那麼多,用得着你一個姨娘獻殷勤?”
趙姨娘闆着臉裝沒聽見,又怕他跑跳出汗傷風,喊小丫鬟把泡好的楓露茶端來給他喝。
“這是老太太前兒賞下的貢茶,喝了安神靜心,平常再喝不着的,你别糟蹋了!”
奶娘也把廚房剛送的酥酪端出來,讓賈寰吃幾塊墊墊肚子。
賈寰坐在小椅子上喝茶,吃點心。
趙姨娘哧溜哧溜地緔春鞋,還不忘騰出嘴來提點兒子:
“明兒就是太太生辰,府上擺酒又唱戲,你悶了這些天,好好過去逛一逛,把你給太太抄的經文也送過去,顯顯孝心,掙幾個賞錢……太太圈了你這麼久,早該放你出來了!”
賈寰嗯嗯應了,後知後覺地想起趙姨娘給探春做春鞋的原因——
這位三姑娘的生日跟王夫人隻隔着一天,三月初二,這春鞋是給她做生辰禮的。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