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王夫人壽辰。
榮國府裡擺了幾桌筵席,請了一班南戲,小旦正旦輕聲細嗓,唱得缱绻動聽。
賈寰隔着院牆細品,第一出《慈戒》,第二出《鹦鹉媒》,之後就聽不懂了,問奶娘,說是《花燈轎蓮女成佛》、《續箕裘》兩出曲目。
再問來客,東府裡的尤氏、秦氏婆媳倆都坐車過來,王子騰夫人也來,加上李纨、鳳姐、三春、寶玉和一衆有體面的管家娘子,人來人往,喜樂喧阗,池子裡的錦鯉都被吵沉了。
賈寰知道奶娘是個愛熱鬧的,不想拘着她。
“嬷嬷自去聽戲吧,我這兒有小丫鬟看着,不妨事的。”
奶娘笑得苦澀,指了指外頭:“我的小爺,你還做夢呢,人早都偷懶躲沒影了,連你姨娘都被拘在太太跟前立規矩,還被舅太太挑出一堆不是,到現在還沒撈着一筷子熱菜吃,悶氣倒填了一肚子!”
“舅太太”就是王子騰的夫人,身份顯赫僅次于賈母,但來了賈府她就是客人,挑主家妾室的“不是”算怎麼回事?
問奶娘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賈寰便問她能答出來的題目,關于自己的生辰八字。
他穿成賈環,原著并沒提及這“小凍貓子”的生日。
奶娘以為他還惦記着賈母算卦的事,紅了眼圈歎氣:
“下月二十六餞花節,就是你的生辰,寶玉是四月十八①,紫薇大帝聖誕日,一聽就是個有福氣的,落草時又銜着一塊美玉,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彩頭,長得又得人意,難怪老太太、太太偏疼他,就是苦了環哥兒你,一般的兄弟,偏他是鳳凰蛋,你就是黑老鸹,人前人後都被嫌棄,一樣的爹生娘養,誰在肚皮裡揣過二十四個月呢?照我說,将來也不一定如何……”
賈寰深以為然。
凡事患寡不患均,被偏疼的有恃無恐,被忽略的就該等死認命?
他的内瓤是個成年人,許多紮心話聽聽就罷了,換成小屁孩·環來聽,年年月月的聽,豈能不扭曲心性?
都是榮國公子,憑什麼寶玉就是天上的雲,他就是腳下的泥?
生在了姨娘肚子裡又如何,一樣是族譜上有姓名的貴公子!
嫡庶長幼尊卑有别??
呸!!
這榮國府是什麼講規矩的人家嘛?
看看賈赦,正經的國公爺嫡長子,一等神威大将軍,正三品呢,天天蝸在東大院裡醉生夢死!
他的爵爺風光呢?
他的榮禧堂呢?
他的長幼尊卑呢?!
……
賈寰默默呆坐到日影西斜,趙姨娘郁氣沉沉地進了小院,一屁股跌坐在廊下的竹凳上。
兩個小丫鬟匆匆跑進來伺候,擱在往常兩人鐵定要挨一頓罵,這回運氣好,趕上趙姨娘疲憊不堪,隻讓她們去拎熱水回來洗臉,還趁着四下無人幸災樂禍:
“那薛家惹出人命官司了……”
一句話驚起賈寰。
薛蟠打死馮淵搶走香菱這樁人命案,是紅樓重要劇情,為薛、賈、王三家的覆滅埋下了的隐患。
今日王子騰夫人來赴宴,無人處跟小姑子嘀嘀咕咕商議怎麼幫忙擺平案子,偏被趙姨娘聽到了,才有後邊找她茬的事。
趙姨娘豈是任憑磋磨的軟柿子?
當面不敢還嘴,背地裡破口大罵:
“人命關天!王法昭昭!老娘倒要看看,他們怎麼颠倒黑白!”
賈寰心說草菅人命而已,此時的賈家和王家都不會當一回事,嚣張得很呢。
若他沒穿來就罷了,既然穿來了,這場官司就不能稀裡糊塗摁下,必須好好審一審,以免後患。
這事急不得,先看看王夫人怎麼出手吧。
賈寰挪動小短腿,走到趙姨娘身邊坐下把玩剛到手的博具。
十分豪華的博具——
單是骰子就有一整套,從小到大十二顆,最大的有嬰兒拳頭那麼大,小的像彈珠,用香梨木削磨而成。
其它那些骨牌、葉子牌、雙陸、樗蒲也都是一樣的材質工藝,有的表面還鑲了亮閃閃的銀箔,精緻華麗,琳琅滿目。
也不知道是王夫人從哪兒踅摸來的,專門送過來毀庶子。
趙姨娘沒勘破其中的惡意,還催小丫頭陪着兒子一起玩。
賈寰對古代博具一知半解,趁機鑽研起來。
他天天被圈在巴掌大的東小院,擡頭就是四角的天,總不能一直背書練字吧?
得勞逸結合!
周瑞家的偷偷來看過他幾回,每次他不是在玩骰子、打馬吊,就是在跟小幺兒一起鬥蛐蛐,時不時還對着蒲靶一頓亂射,鬧得人仰馬翻,讀書寫字的事都忘到了腦後勺,再不提起了。
老刁婆自以為得計,不屑地撇撇嘴,回去跟她主子邀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