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綠的扭曲的怪物攀附在哥哥的肩背上,黏膩的觸須刺進他的身體裡,穿透過他的每一個關節,如同提線木偶般,清醒地握着利刃,将刀鋒指向自己的弟弟——也許也曾如此指向過其他人。
夏油傑祓除的第一隻咒靈,是自己的哥哥。
令人作嘔的怪物變成了渾圓的墨玉,掉在地上,甚至能夠折射出太陽七彩的光。
哥哥卻關節盡碎,成了與舅舅一般無二的爛泥,爛在了滿是枯葉的土地上,但那雙眼睛卻褪去了所有的苦楚,盈盈發亮。
他看着夏油傑,艱難蠕動嘴唇:“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傑再也……再也不能做一個普通人了……”
夏油傑抱着被血浸染透的黑色和服,在地上坐了許久,他撿起了那枚害死哥哥和舅舅一家的咒靈玉,将它塞進嘴裡,塞到喉嚨裡,生吞下去。
夏油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抹令人作嘔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也是人的味道。
在回去的車上,他第一次向自己的母親問出了那個問題。
“媽媽。”
“怎麼了,傑?”
“媽媽能看到嗎?”
“看到什麼?”
“車窗上的東西。”
“車窗上有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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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見過前一秒還在同我說笑的同學,下一秒就死在了看不到的咒靈手裡,連屍體也沒有留下,他的媽媽至今還在尋找他。”夏油傑平淡開口,“也見過太多走在路上、在商店裡正與朋友說笑、開着車準備回家的人們,莫名其妙地迎來了這樣的無妄之災。”
哭的人太多了,痛苦的人太多了。
而大多數都是什麼都看不到,連自己為何而死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我也曾想過,為什麼會是我擁有這樣的能力,”夏油傑輕聲道,“但我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應該怎麼做。”
保護他們。
保護那些像哥哥一樣的普通人。
他低低道,“這個世界,是屬于普通人的。”
西川霧音從沒有如此清晰的感受過胸中翻湧的濃烈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她曾是夏油傑嘴裡的那個承受了飛來橫禍的普通人。
她也如那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一般,至今仍懷有一絲渺茫的期望。
倘若,還有能見到母親的那一天呢?
西川霧音攥緊了夏油傑的手,主動将自己投向了男生已經變得高大有力的懷抱,手臂緊緊箍住他的腰。
她明明有很多想說的話,可卻一個字都吐不出,大概是因為這些字都太苦太澀了,她已經不想再讓這些字去觸動面前這個善良溫柔的人。
以至于最後反倒需要對方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穿過她的長發,安撫着她波動的情緒。
“像孩子一樣。”他帶着淡笑這般說着。
“那傑呢?”
“我?我可不是愛哭的孩子。”夏油傑有些哭笑不得。
“不,我是說,那傑呢,傑保護普通人,那傑呢?”
夏油傑微怔,唇齒微啟,一時無話。
西川霧音卷起落在他肩頭的一縷黑發,自顧自道:“傑有我。我會保護你。我來保護你。而且。”
她向上看他:“世界不隻是普通人的,世界是我們的。”
沒有人是天生的英雄。
英雄也有受傷的時候。
夏油傑仰了仰頭,看向唯一落下來的一縷陽光,光落到他深色的眼睛裡,像是一小簇燃起的火苗。
西川霧音往回走的時候,在路過高大的樹木時,曾停下腳步。
有人坐在最頂端的樹桠上,插着兜,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半天,他才開口:“可他罵我高傲诶——”
語氣聽上去仍有不滿,但睜開的眼睛裡已經是一片滌清的蔚藍的湖。
“……什麼嘛,好像老子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可惡大少爺一樣……我怎麼可能沒見過那些……”他小聲嘟囔着,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手。
手指無意識地抓握了一下,環成了半弧狀,莫名地讓他想起了令人煩躁的夏日和那支要融化在手裡的冰淇淋球。
“普通人啊……”五條悟輕聲念着,“突然想吃冰淇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