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半年已過,柳頻雲在正房也從如坐針氈變得老神在在,當一件事變成常識時,這件事也就相當于不存在了,她泰然處之,倒有許多人羨慕起來。
綠笛依舊常上府裡來,或許是紀柔遠對她說了什麼,那次冷臉過後,綠笛又待她如常了,柳頻雲心裡裝着其他事,沒有心力去在意她的态度,不想,某次清點完東西,綠笛竟悄悄問她:“這事是你自願的麼?”
柳頻雲對她提起這話的時機感到奇怪,淡笑道:“照你看呢?”
綠笛道:“你是事主,我如何看不重要。”柳頻雲道:“我隻是個普通人,聽人吩咐罷了,要是你覺得好,我心裡也能有些底。”綠笛聞言遲疑道:“我自然是覺得很好,公子人品貴重,才學也高……”柳頻雲打斷她:“那就是了。”
兩人對視片刻,彼此無言,柳頻雲忽覺厭惡,轉身走了。這事在整個府裡都算老黃曆了,紀禛這段日子都在書院,三夫人平常也從不提起,綠笛是受誰所托來問的呢?
但無論是誰來問的,時光總是向前流動,夏去秋來,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紀禛同沈集甯結伴從崇嶽書院歸來了。
府裡三個小輩,卻是最小的妹妹最先成親。柳頻雲看過紀柔遠穿上喜服的樣子,冬日喜服厚重,紀柔遠天生麗質,穿上自然是好看的,但若是蓋上蓋頭,從背後看來,便是柳頻雲也無法辨認那是不是紀柔遠。
婚禮在即,年節将近,三夫人派碧音、柳頻雲等幾個丫鬟去未來親家李府送了一次禮物,柳頻雲也由此見到了那位李小姐,倒确實如月牙所說,是一位難得的美人,舉止十分文雅,同紀禛很是般配。
柳頻雲處境尴尬,好在李家人什麼都不知道,她悄悄地去,又悄悄地走,總覺得自己像在做賊。
凡是下人們出門,無不在外面玩耍一番再回去,這次也不例外,衆人約定好時辰便四散開,柳頻雲婉拒了碧音的邀約,見衆人散得差不多了,便離開大街,走入了一條小巷。
小院的門一開,數年過去,方燕娘日子過得滋潤,并沒有老上幾分。
柳頻雲道:“方娘子是麼?我有件事想勞煩你。”
方燕娘正打量着她,聞言,她綻出一個極明媚的笑:“好說,姑娘請。”
婚禮前一日傍晚,綠笛一家人進了府邸。其時天色昏暗,滿天細雪,仰頭一望,真不知雪從何來,天光又從何來。曆書上說明日天晴,三夫人總有些憂慮,覺得即便天晴雪化,也到處都濕淋淋的,因此叫仆婦們每隔一時就去掃地,務必使地面幹爽清潔。
柳頻雲同月牙因為服侍的時間長,也被臨時派回青波館去,預備明日送嫁,因聽說綠笛一家到了,柳頻雲便親自去二門上迎接,等了半晌,等到了綠笛和她母親。
因為侄女成親,三老爺也請假在家,聽說辛家人從莊子裡上來,忽然想到當年大哥的事,便把辛莊頭同他女婿留下叙舊了。
這廂柳頻雲接到綠笛二人,一面往青波館走一面閑聊,辛家大娘不知内情,見女兒和來接的姑娘不怎麼說話,便自己瞎聊緩解尴尬,說起莊子上的見聞。
“……楚家大公子倒是很得看重,孝期未完就又上任了,聽說是去宛州,一大家子人,母親弟弟,前天就都帶走了。時間也是太巧,不然照楚家當年同二老爺的交情,今日主賓席上,怎麼也該有他們一家人的。說到婚禮,其實,當年二老爺和楚大人還曾——”
綠笛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眼神制止:“娘——深宅大院的,别說這些閑話了。”
辛家大娘驟然意識到什麼,忙向柳頻雲歉然一笑:“姑娘見笑了。”柳頻雲溫和道:“您别這麼客氣。”
走至青波館,辛家大娘去看望紀柔遠,綠笛本想跟上,柳頻雲一把拉住她,微笑着道:“明日婚禮上有一件事,我很不解,一直想問你,不知你能不能解答?”
綠笛等着她開口問出問題,柳頻雲隻靜立微笑,并不說話。綠笛疑惑一瞬,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明悟柳頻雲要問什麼,臉色一變:“我不知你要問什麼。”
柳頻雲道:“你慌張什麼,我不過怕明日的婚禮上出什麼纰漏,想請教你,也好幫幫你和姑娘啊。”
綠笛卻鎮定下來,似是笃定紀柔遠不可能将事情告訴柳頻雲,拍拍她的手就往前走去。柳頻雲勻步追上:“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那麼我去問夫人們也是一樣的。”
綠笛側目掃來,停步立定,來往皆是丫鬟,都在為明日的婚禮奔走準備,她二人靜立此處,多少有些惹眼。
綠笛微微靠近,她如今不比柳頻雲高挑,聲音也低,語氣卻絲毫不顯弱勢,她輕蔑地威脅着:“雲兒,不要做傻事。”
柳頻雲靜立不言。綠笛對上她平靜雙目,擡手将她拽到牆角,冷冷道:“七年前,我護着姑娘一路從北到南,你猜,我們看到的是不是太平盛世,一路走來,又是不是平安無事?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你也該明白,婚禮是否順利對我們而言根本毫無意義,你去告訴夫人們,弄得府裡大亂一場,對我反而更有裨益。”
柳頻雲不怕壞人,自然更不怕好人,對綠笛的威脅,她回以平靜:“我早就同你說過了,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
“那你方才是什麼意思?你不是都猜到了?還要問什麼。”
“我不想無辜之人為此喪命。”
綠笛皺眉:“你在說什麼?”
“我想知道,這身嫁衣,會不會有第二個人穿上?”
綠笛訝然,柳頻雲有些焦躁,催道:“快說。”
綠笛卻道:“雲兒,我真不明白,你現在是三夫人的丫鬟,這些事和你沒有關系,出了事也牽扯不到你,你問這些做什麼呢?知道得多有時并不是一件好事,心裡裝着多少事,人就會過得有多辛苦。”
柳頻雲深吸一口氣:“你不明白,我更不明白。為什麼你會覺得做了三夫人的丫鬟我就可以不聽不問了?紀柔遠想逃,我就不能也想逃麼?”
綠笛愕然:“你對公子無意?”
什麼時候了竟然問這個?柳頻雲冷漠道:“當然。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就把這件事定下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