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靜了靜,他忽然環顧四周,獵戶夫婦不知去哪兒了;姓蕭的早睡着了。或許是死了。
“我……”他頓了頓,“那我在旁邊陪你。”
進了新房間,柳頻雲有點忐忑地躺下了,她本來以為自己會睡不着,沒想到剛沾到枕頭,她就開始迷糊了。
秋山坐在床沿,應柳頻雲的要求,他不能走。雲兒是不會說這種話的,這是他自己領會的。
隔着紗帳,影影綽綽的,雲兒已睡熟了。
秋山心裡很煎熬。傷口在右肩。阿羅漢教的人常年服食藥草,毒應該沒毒,但這人沒病的時候藥吃多了,難免會生出毛病來——那女子佩劍被碎,可想她會有多生氣,這一口會咬得多狠……
可雲兒很能忍耐,他看不出來什麼。
秋山幻想着種種可能,越想越多,有點發愣。
帳中人忽然動了動,秋山立刻看過去。雲兒偏了下腦袋,扯到傷口,嘶了一聲,又扭了回來。因為這動作,她衣領歪了些許。
就好像旁邊有一百一千個人在圍觀似的,秋山克制而迅速地掃了一眼。天氣熱,雲兒沒有包紮,雪白衣領下,露出一點齒痕,殷殷的印在白皙肌膚上,傷口略深,因為上了藥,便沒有發腫。
秋山放心了些許。片刻後,他不自覺地追逐着她微蹙的眉,低聲自語:“是不是傷口疼?”
雲兒方才說,也不是,我不想一個人待着。
但那不是他想聽的。
在想象中補完一切,秋山用目光虛虛描摹着紗帳内秀麗溫柔的輪廓,低聲回應着想象中的她:“……我也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全黑了,柳頻雲整個人都發懵了。
秋山依舊坐在床邊,姿勢和她睡着前一模一樣,劍放在一邊,手放在膝上,隔着一重青紗床帳看,他人與聲都像夢中:“睡好了?”
柳頻雲舌頭有點遲鈍:“現在,什麼時辰?”
她突然想起來睡之前發生的事:“……你一直在這兒?”
秋山盯着她睡得如同粉薔薇的臉頰,低聲道:“我就想在這兒。”
“……”柳頻雲假裝沒聽到,她慢慢捂住臉,揉了揉,手又垂下來,“我做了個夢。”
“噩夢?”秋山微微俯身,手遲疑地停在紗帳前。
柳頻雲慢慢坐起來,她不知該怎麼說,下意識就是笑着糊弄:“我能做什麼噩夢。”她伸了個懶腰,撩開床帳,彎腰撈鞋。
她穿好鞋,把呆呆的秋山趕起來,随便疊了下被子。睡飽之後,心裡竟然十分空虛。
她滿心空虛地溜達出門,外頭已經在下雨了,如持如真兩個人并排坐在對面柴房門檻上,兩個人溫情蜜意地依偎着,說着小話,蕭靖還癱在太師椅上,悠閑地哼着什麼曲。
蕭靖盯着右廂房走出來的秀麗少女,因為要避開肩上的傷口,她把長發結成辮子,順在左側。細雨綿綿,籠罩遠山,她站在屋檐下,微微仰頭,沉靜地看着。少年追出來,破壞了這種幾乎要融入細雨的沉靜,他手裡拿着一件紗袍,說道:“雲兒……”
翌日清晨,柳頻雲等人準備啟程,如持如真也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也不知昨日下午蕭靖是如何對獵戶夫婦說的,今日婦人還用一種憐惜的神情給了如持兩隻大餅。
離開獵戶家,五個人用二一二的隊形走着,柳頻雲覺得怪别扭的,這兒隻有她和秋山有馬,其他人沒馬,他們也不好上馬,而且,就這麼默認如持如真跟着了麼?
剛走出村子,秋山就停步轉身:“四個人,四十兩金,去瑞裕山莊登賬。”如持呆了呆,雙眼霎時亮振:“可是,任少俠,我和師兄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那麼多錢……”秋山淡淡道:“你隻管去登,鄭金羽自知道我的意思。”
柳頻雲心想:欠錢的是大爺嘛。
如持面上一喜:“三位大恩,無以為報!”兩人鄭重行了一拜。蕭靖側身站着,見他們喜滋滋的,歎氣道:“路上就别歇息了,不到大都,你們不會安全。小夥子,你可要記得吃藥,一次一粒,别貪多。”他用長劍支着胳膊肘,人也歪着,因為土路已被雨落軟了,他說話時一直在緩慢地下墜。
兩人連連點頭,如持道:“我們省得的!”
柳頻雲道:“以後别這麼莽撞了。”如持抿嘴一笑:“我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賴上的……”她看了眼秋山,話頭一轉:“我們這就告辭了。”
分開好久,柳頻雲還在想如持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她有點擔心:“秋山,你說如持是不是認出你了?”
秋山疑惑:“我沒見過她。”
柳頻雲不是那個意思:“是不是你長得很像你爹?”
秋山想了想:“沒像到認得出的地步。我更像我娘。”說着,他瞥了一眼在他的馬上仰身躺着的蕭靖。柳頻雲也看向蕭靖。
蕭靖哼着的小曲中斷了:“你是更像娘些,小時候最像。”
“那我娘也去過阿羅漢教?”
“去過,”蕭靖道,“你不知道?”
秋山沉默片刻,忽然歎了口氣:“他們後來就不說這些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