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還是黃昏,屋裡卻已點起數支蠟燭,照得四壁亮堂。柳頻雲掃了一圈,秋一澈不在,王大俠和心姨相對坐在桌邊兩側。秋山站在東窗下,抱着劍,平靜地盯着壓根沒開的窗戶。
而他們的客人,柳頻雲的兩位老熟人,此時正坐在南窗下,一人手邊一盞茶。
紀禛正在讀一卷文章。看不出他們有沒有談什麼。
心姨和顔悅色道:“回來了?”王大俠問:“吃過了?”惠辭覺出氣氛不對,沒敢說話。
柳頻雲牽着她邁步進屋,反手合上門:“吃過了。”她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惠辭,向已經快步走過來的紀柔遠露出笑容:“柔遠。”
“雲兒!”紀柔遠一把抱住她,柳頻雲摸摸她的後腦勺:“你怎麼來的?楚公子帶你來的?”
“二哥不讓我來,我是被哥哥抓住了。”紀柔遠松開雙臂,面上悻悻。
被紀禛抓住了?
柳頻雲揣摩了一下時間線,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沈公子沒來?”
紀柔遠緊張地搖搖頭:“先别說這個啦。”她朝南窗下八風不動的紀禛示意。柳頻雲這才看向一直毫無表示的紀禛,笑着問好:“公子,别來無恙?”
她先問好,紀禛方擡頭,盯着柳頻雲清減些許的面容看了片刻,方收起他在看的東西,淡淡颔首:“雲兒。”
柳頻雲覺得他有些怪,她可不信紀禛的涵養已經好成這樣了。
“别緊張,”紀禛從袖中拿出兩封書信,燭光下,幽幽揚着,“這是問卿的信,有一封是給你的。”
柳頻雲睜大眼睛。紀禛道:“不得不說,你們膽量真大。”
柳頻雲向前一步:“給我。”她快步走到書桌前,伸出手。
紀禛看着她,慢慢地把其中一封信放到她手上。
柳頻雲連忙拆信,這信不知經過了什麼波折,紙張軟爛,她小心起來,紀柔遠拿起書桌上的燭台幫她照明。
柳頻雲迅速通讀一遍,龐問卿卻隻将墨都那晚發生的事詳盡地寫了一遍,最多隻隐去了他們的身份。這信不是寫給她的。她猛然擡頭:“你拿錯了。這封應該是給你們的。”
紀禛道:“你的那封不能給你。”他擡起剩下的那隻信封,上頭的蠟封完好無損:“這是為你們的安全着想,也是為他的安全着想。”
“他現在怎麼樣?”這話是秋山問出來的。
紀禛收起兩封信,道:“若他已殉國,我會把這封信給你們的。”
柳頻雲心情很複雜。很明顯,金川王的生命已經結束了,龐問卿的使命卻還沒結束。她沒辦法那麼坦然平靜地稱贊龐問卿是英雄什麼的,他是她的朋友,想說的話不止稱贊。
“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她木然。
紀禛道:“不是奔着你們來的,樞密院沒那麼神通廣大。”
柳頻雲明白了:“你們在監視高将軍。我們離開将軍府的時候被看見了。”
她的袖子被扯了扯,紀柔遠道:“雖然不是專程來找你們的,但是哥哥……”
“柔遠,”紀禛打斷了她的話,“明天再說吧。”他向衆人道:“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柳頻雲很疑惑,她看出了紀柔遠的欲言又止和激動——并不全是因為見到了她。周圍人的沉默更是古怪,别的不說,秋山向來是不想見到某些人的,但今天連他也克制着。
秋山開口了:“要說就把話說完吧。”
柳頻雲感覺不好:“到底要說什麼?”她努力地思考起來,肯定不是問卿的事……
紀柔遠笑起來:“是好事啦。哥哥,你快說吧。”
柳頻雲從來沒在紀家遇見過任何好事,她轉頭看秋山,後者卻仍站在窗邊,見她看來,隻朝她一笑,不知是什麼意思。柳頻雲越發不安。我不是要你笑呀,我是要你過來!
紀禛終于站了起來:“雲兒。”
柳頻雲回頭:“什麼?”
紀禛拿出方才他們都看過的信,揚了揚,他一直藏着的那點笑意終于舒展出來:“問卿寫的這些,如果能夠證實,那就不是小事。我可以,為你請封。”
“鄉君、縣君……或許還能更高,”他繞過書桌,走到她面前,“雲兒,你明白吧?”他握住她的胳膊,期待地看着。
柳頻雲當然明白。即便是行在,有爵位的人也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她做出的是這麼一件大事。柳頻雲從沒想過這件事和“功勞”有什麼關系,這陣子她一直在養傷養傷養傷……
她沒頭沒腦地說:“我不贊同政治暗殺。”
周圍人都是一怔。紀禛道:“什麼?”
柳頻雲回過神來,環顧四周,這會兒,她意識到其他人那份欲言又止的歡欣意味着什麼了。
大家都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值得慶賀。他們的沉默,除了因為茫然,還因為他們認定的分别在即。
有其他人站起來說話了。心姨道:“怎麼都不說話?這不是好事麼?”
紀柔遠也道:“是呀雲兒,哥哥都說了,這事十有八九能成的!”
紀禛臉色微變,歎了口氣:“别告訴我,你想拒絕。”
柳頻雲平生頭一次磕巴起來,她拂開紀禛的手,茫然地兜了幾步:“可是、可是我隻是恰好、碰巧……”
紀禛笑起來:“别擔心,就算是恰好碰巧,那也是你的功勞,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的。”
不是搶不搶走,是我覺得,比起其他人,我做得太容易、太迫不得已、太沒有信念了。
“……那問卿呢?”柳頻雲問。
紀禛道:“他的不會少,誰的都不會少,你盡管放心。”
柳頻雲有點糊塗:“那,我要回行在麼?”
“沒那麼快,我還沒寫好折子,”紀禛拿出他方才在看的宣紙,上面滿是字迹,“想看看麼?”
柳頻雲伸出手,又縮了回去:“寫好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