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蒙拾了一堆柴,點起篝火,把裴預的濕衣裳挂在一旁烤。她從沒見過這麼柔軟、這麼細膩、這麼漂亮的料子,像是天上的雲撕下來一片縫的。
“你若喜歡,回頭我送你幾匹。”裴預不甚在意。
他整個人裹成一條,坐在樹下,發髻拆開,半濕的烏發傾瀉如瀑。
維持着這個可笑的造型,他向她彙報自己是如何免除她們村賦役、勒令當地官員釋放人犯。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金銮殿上,向皇上禀奏政事。
他可以恭敬地讨她歡心。
隻求這個祖宗千萬别再要帶他回她們村了。
三千多裡路,他真的走不了。
何況還有要緊事等着他做。
“哦!”這時江蒙卻忽然靈光一閃,“那日恰好有兵來剿滅無極教,是你的安排吧。”
她怎麼忘記他是太子,天下第二大的官,一定是他發話出兵,否則如何會這麼巧。
“這麼說來,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江蒙扭着身子對樹後道,“多謝你。”
“不必謝我。”裴預淡淡道。
他和江蒙之間,還真說不好是誰欠誰。江蒙綁了他不假,但也救過他很多次,劉侃欲加害他時,她本已經逃出去,卻又折返回來救他。
他重病誤以為是瘟疫時,是她不離不棄,背着他找了一夜的醫館。
甚至最後她還想和趙燕紅拼命,換他逃跑的機會。
扪心自問,這世上奉承他的人無數,但能為他做到這種地步的,又能有幾個?
盡管起初,他認定她是個粗魯、野蠻、不講道理,做事出格的刁民。
但他确實早已對她讨厭不起來了。
這一次也是如此,若不是江蒙,他恐怕要葬身此坑中。裴預答應她,無論她想要什麼都可以。
“除了以身相許。”他小聲道。
盡管不讨厭她,但讓他和她回村……還是太強人所難了。
“我還要你幹嘛?”江蒙笑道,“你不是已經幫我救出我們村裡人了嗎。”
“可你如何知道我說的是真的?”裴預下意識問。
問出去以後登時後悔,他不該多嘴這一句。萬一她真的反悔了怎麼辦。
隻是她那副全然信任的态度,讓他不由得好奇,她這種信任從何而來?
“你又沒騙過我,我為莫子不信你咧?”江蒙理所當然地說,“你都可以派兵救我,當然可以下聖旨救我們村。”
裴預忍不住:“那叫令旨。”
江蒙若是身在朝堂,恐怕今日戴上烏紗帽,明日就得連帽子帶腦袋給還回去。
裴預扶額。
沒騙過她……
倒不如說,就沒有不騙她的時候。
“對了太子,你還沒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呢。”江蒙四下望望,“還是一個人,多危險啊。”
她每叫一聲太子,裴預心都要顫一下。冒充太子這種不拿九族當回事的行徑,他是真不想再繼續下去。
但若是跟她坦白,必然會完全破壞她對他的信任,到時候再非要把他帶回村,反而很不妙。
再加上她最恨别人騙她,他更怕她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給宰了。
“孤……在微服私訪。”他心中又是那種淡淡的死意,“碰到泥石流,和侍衛走散了。”
江蒙好糊弄的很,立刻相信。聽說他要去管城,驚喜道:“咱們順路。”
裴預不大情願地點點頭。
日頭高升,裴預早已餓得很,江蒙正巧也沒吃飯,兩人便在樹下準備埋鍋造飯。時隔一旬,裴預再次露天吃飯,這一次,他接受良好。
總覺得自己在朝着野人的方向适應。
衣裳烤幹了,他換好出來,就見江蒙已從行李裡拿出了家夥什。一隻小鐵甕,一隻布袋,一塊黑乎乎的看上去像幹肉的東西,還有一小罐子粗鹽。
“咱們吃點兒好的,煮鍋牛肉粥。”她說着,把袋子裡的米倒出來一點進鍋,順手遞給他,“去把這米淘了。”
裴預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洗米?”他指着自己,“我?”
他下意識覺得這不是他該做的事。
“對啊,”江蒙理所應當,“難道你不吃飯?”
飯自然是要吃的。裴預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講究公子,再粗糙的飯,他也能下得去嘴。
“要吃飯就得幹活兒。”江蒙把鍋子往他懷裡一塞,“去。我來看看有沒有野菜。”
“……”
聖人雲君子遠庖廚……但現在顯然聖人的話不頂用。江蒙的話才是聖旨。裴預隻好抱着鍋,拿着水袋坐到一邊。
低頭往懷裡一看,裴預不由得一陣嫌棄,這米也太髒了。攙着的草根、砂石且不說,米粒和他印象裡白玉般的飽滿顆粒也不同,是又灰又黃的,捏起一粒看,原來是外頭有層皮。
裴預頭皮一麻:洗米竟是如此麻煩的事。這麼多米,他要一粒一粒的剝到何時啊?
下意識回頭朝江蒙一望,她正蹲在遠處,熱火朝天地挖草。
想了想到底沒跟她抱怨,轉過頭,認命地一粒一粒地去皮。他指甲修的圓潤齊整,摳起來就格外費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