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蒙也沒想到,還能在這兒碰到趙大姐的閨女。
人雖然是她救的,但她其實連人家姓甚名誰都沒問,更别說家住何方、以後去哪兒這種事,那天情形緊張,她也沒顧得上看小姑娘長啥樣。
所以再次遇見,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趙小鵝卻對她印象頗深,那天江蒙從爐子裡蹦出來,暴揍張午清的時候,她就牢牢記住這張面孔了。當時想的是,這個人怎能如此可恨,對大帝不敬,還耽誤她大成儀式,真恨不得咬死她。
當然這都是以前的昏念頭了,趙小鵝暗自紅了紅臉。她現在已經迷途知返、改邪歸正,再回頭看時隻恨不得咬死自己。
當即從籃子裡掏出最後幾個餅子,遞給江蒙。
“你能明白過來最好了。”江蒙高興地接過,遞了一塊給裴預後,自己低下頭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如今各地都在鬧饑荒,趙小鵝帶來的卻竟然是白面餅子。剛出鍋不久,又白又軟,根本不需要就着什麼菜吃,在嘴裡嚼嚼就是又香又甜。
她腮幫子一鼓一鼓,疑惑擡頭:“不過你來這兒幹莫子呢?”
這裡關的都是造反的刁民,明日就要殺頭了,今晚趙小鵝卻來給他們挨個送飯……
江蒙腮幫子停住。
“你們一個村的啊?”來送斷頭飯?
一旁裴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趙小鵝甜甜的笑了笑,卻沒說什麼,牢頭又扯着嗓子叫起來,說時間到了趕緊出去。趙小鵝隻好收拾起籃子,臨走時,她突然緊緊抓住江蒙的手。
江蒙被她拉的一下子貼到木栅欄上。
趙小鵝比她矮,她低着頭看她,就見小姑娘還有些稚嫩的臉上,浮現一種遠超年齡的成熟和嚴肅。她視線投向正走過來的牢頭,嘴唇微動:“今晚别睡着。”
聲音極輕極低。
說完松開江蒙走了。
江蒙不明所以地望着她背影,撓撓頭,一回頭,發現對面房裡那幾個大兄弟正瞪着她。剛才趙小鵝光顧着跟她說話,還把所有的餅子都給了她,就把他們給忘了。
餅已經被她吃光了,江蒙思考一番,把沒吃的那倆馊窩頭遞出去。
“要不……”
“滾!”
晚上江蒙靠在牆上,強撐着瞪大眼睛。趙小鵝讓她晚上别睡着,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問裴預,後者指了指獄卒,那意思是指說話不方便,也沒跟她解釋,隻讓她照做就是。
但江蒙太困了。
她素來睡眠極佳,露天席地都能呼呼大睡,區區牢獄又算什麼,照樣到點就困。裴預見她幹瞪着倆大眼珠子,建議她學他閉目養神,被她苦澀地拒絕。
她眼睛一閉就能直接睡到天亮。
她那強撐的樣子落在裴預眼裡,讓他都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揉了揉眉心:“咱們說說話,就不困了。”
江蒙提着眼皮:“沒事。不用管我。”
“别揪了,”裴預無奈地拿開她手,拇指輕輕撫過薄薄的眼皮,“都紅了。”
他指腹幹燥柔軟,隔着眼皮碰到眼球,有點癢,江蒙往後避開。
“你有個大問題。”裴預端坐在她對面,正色道,“那就是不會說謊。”
江蒙的真誠和誠實是優點,他也十分欣賞她這一點,但不得不說在面對外人時,這寶貴的品質就顯得十分恐怖了。他甚至有次做夢都夢到别人問他是誰,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江蒙就在一旁大大咧咧道:太子啊!
那種恐懼在夢裡都十分鮮明,裴預在被行刑前終于掙紮着醒來,摸了摸脖子确認腦袋還在上頭,才驚魂稍定。
為了他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一定要教會江蒙說謊。
江蒙本人卻不樂意,講真話怎麼就成她的問題了?她就是不願意騙人。裴預就解釋,說謊不一定是為了騙人,有可能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有可能是為了保護别人,所謂善意的謊言。
江蒙嗤之以鼻。但架不住裴預軟磨硬泡,加上她确實需要轉移注意力,不然就要一頭睡倒,于是最終答應了。
“我是誰?”裴預問道,緊接着豎起一根手指警告她,“不許說那兩個字。”
江蒙:“……”
她啞了火,張着嘴巴,面部扭曲,她記得他說過是什麼江南布商,還有個假名字,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幾個字兒就在她腦袋裡轉,可就是說不出口……
咦,她忽然想到,她知道他的假名字,那他的真名字是什麼?
好像一直都叫的太子,或者不叫,所以她從來也沒問過,他也從來沒說過。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兩隻眼睛直白地看着他,“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這下輪到裴預愣住。
他張了張口。瞬間想到一百零一個回答,其中一百個是假名字,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信手拈來。還有一個是高高在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太子名諱,爾等豈可直呼?
如今他自然對江蒙說不出這句話,那麼他就該神色如常、自然而笃定地告訴她一個假名。反正他的身份都是假的,名字,不過是另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