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紅點燃一根香,随意地一口氣吹滅,白煙袅袅直上,她單手将它往香爐裡一插。
裴預冷眼看她給張午清上完香,坐到主将座上,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他。這種眼光顯然是一種冒犯,但裴預沒有因此動氣。
“趙首領是何意,不妨說個明白。”
既然她想讓他先開口,那他就識趣一些。方才趙燕紅屏退衆人,甚至把江蒙擋在了外面,隻讓他單獨和她到大帳中。這情形真是意外的熟悉,很難不讓裴預覺得,她是跟已經挂到牆上的那位學的。
“趙首領想要我做什麼?”
無非就是條件交換。其實裴預對這筆買賣也有些興趣,韓一成四處點火,阻撓遠征,趙燕紅這一小撮義軍是火苗,他不妨在它萌芽時順手掐滅。
“那要看,你能做到什麼。”趙燕紅沉穩道,“再問我能不能放你走。”
她是個聰明人。看出他身份不一般,但又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來了句試探,想看他的底線在哪裡。裴預笑了笑,并沒有回答。
他們撐不了多久,他真心實意地對趙燕紅道,這裡兵力充足,臨近城裡駐紮了至少五萬官軍。和他們這些散兵遊勇不同,官軍訓練有素,剿滅他們易如反掌。在最壞的結果發生以前,他希望趙燕紅能夠及時收手。
這些百姓活的并不容易,從法理上來說,造反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但從個人情感來說,他并不希望他們被處死。
他對趙燕紅保證:事後官府不會追究。
不僅如此,他還會追究當地督造官責任,根據人口情況将徭役放寬到合理水平。
這是裴預最大限度的誠意,但趙燕紅卻拒絕了他的招安。
“我不能信任你。”她目光沉沉,終于開門見山道,“我要附近五個州郡的兵力部署和布防圖。”
她的打算是向東占據瀛州,那裡錢糧充足,位置優越,适合作為據點。
裴預當即拒絕。
他對于布防兵力了如指掌,但絕不會告訴趙燕紅,他耐心地跟她分析局勢和後果,試圖讓她知難而退。但趙燕紅不是江蒙,始終對他抱有戒心,聽不進他的話。兩人的溝通陷入僵局。
“江蒙舍命救過你女兒,”裴預無奈,“你卻把我扣下,怎麼和她交代?”
趙燕紅聞言,露出疑惑的表情。
在無極教見到兩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兩人不是什麼夫婦。截然不同的氣質,生活習慣,别說夫婦,完全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人硬湊在了一起。後來在豆城他倆分道揚镳,也更證實她的想法:這兩人并無關系。
“為什麼不能交代?”她反問,“你和她沒有任何關系,她為什麼要在乎你的去留?”
這話好似一記重錘,猛地叩擊裴預心扉。
他下意識皺了下眉,唇角向下。想要反駁:江蒙當然會在乎,這顯而易見……
顯而易見嗎?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在心裡把自己和江蒙綁定。
或許是因為這一路總是能碰見,像冥冥中有根繩子綁在一起,又或許是因為經曆過同生共死,使得他無意間将兩人的關系看得更重,才産生這種錯覺。
然而事實是,正如趙燕紅所說,他們是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甚至從認識到現在,還沒到一個月。
他和江蒙有什麼關系呢?幾天前他們還說好了要散夥,如果不是太平寺的意外,他們現在早就分道揚镳,誰是生是死,在東在西,彼此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所以現在,隻是經曆了小插曲之後,事情又回到它原本應該的那樣而已。江蒙帶上銀兩,歡歡喜喜地回去她心心念念的村子,和她看得如此重的村民重聚。至于他一個無關的人的處境,實在不應該在她的考慮範圍内。
甚至他和趙燕紅相比,他是官,趙燕紅是民,後者才是和江蒙同一邊的人。更何況江蒙敬佩和仰慕趙燕紅,沒道理會為了要一個不相幹的他,和她起争執。
按照常理來說,是這樣。
趙燕紅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因為你不了解她。”裴預擡頭,淡然道,“我了解。”
身份地位懸殊如何?沒有利益綁定如何?萍水相逢又如何?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他了解江蒙,他信任她。
她說過在乎他的死活。
那麼她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
趙燕紅皺了皺眉,看向他的眼神裡有些奇怪,顯然是在懷疑他說的話。她剛要開口說什麼,忽然聽見帳外傳來一陣嘈雜。
她瞬間将目光投向帳門。而與此同時,裴預垂下眼睛,露出個微不可查的微笑。
“您不能進去!”是趙小鵝的聲音,“恩人!”
是江蒙。趙燕紅站起身。
她沒有想到江蒙真的會來,深深地看了裴預一眼,後者坐在椅子上,姿态放松自然,面上一絲笑意劃過。
外頭動靜鬧得愈發大,守衛呵斥了江蒙,又被趙小鵝呵斥制止。叮叮咣咣的似乎是刀槍的聲音,帳外人影閃動,随後突然一隻手攥住了帳門,猛地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