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話是這麼說,要躲,卻也确實無處可躲。這裡是山腳下一條小道,兩邊地勢平坦、樹木低矮,并無遮蔽之處。
無奈之下,江蒙拉着他就往回跑。
“你做什麼?”裴預大驚。
“回寨子裡躲一躲!”
裴預猶豫了一下,果斷跟着她往回跑。到時候官軍到這兒,義軍回擊,他們兩個手無寸鐵的人夾在中間,死的一定很難看。
就聽見前方寨子外的哨塔上,傳來一陣一陣唢呐的聲音,看來他們也發現了官軍的蹤迹。寨中登時嘈雜起來,銅鑼敲的震天響,夾雜着男人的吼聲。義軍們在裡頭匆匆忙忙集合列隊,門口的守兵則急急地搖動連杆,隻見壕溝上的大木闆狠狠搖晃一下,帶起不少泥土,接着緩緩在空中升起。
“糟了!他們要關門!”江蒙急道,“咱們必須快點!”
他們必須得在木橋升上去、寨門徹底關閉之前進去。否則就徹底沒機會了。
“來不及了!”裴預往回看了一眼,驚道。
隻見地平線上已經能看到躍動的黑色的身影,像一顆顆跳動的鐵粒。似乎隻是轉瞬間,那些鐵粒就變成了清晰可見的人馬,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向這裡沖來。和他們相比,裴預二人邁腿的速度就好似蝸牛。
這顯然是一隊先遣騎兵,負責偵查和探路,為之後到來的大部隊開路。
對于他們來說,如果路上碰到敵人順手除掉,也是大功一件。
也就是說,裴預和江蒙這兩顆人頭,就是明晃晃的功勞。
“别往後看!”江蒙喝道,側臉緊繃,兩眼緊緊盯着前面仍在逐漸上升的木橋,“趕緊跑!”
“他們在拉弓!”裴預額頭浮起粒粒冷汗,“他們要射殺我們。”
“我知道。”江蒙腦門上也全是冷汗,兩眼盯着前方,“拉弓的不止是後頭。”
哨塔上已經沾滿了義軍,一個個搭箭上弓,對準他們這裡。
兩人同時罵了一聲。裴預在心裡暗罵,江蒙則罵出了聲。
騎兵的弓箭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左右,而義軍的強弩射程在兩百步左右。現在他們距離寨門還有一百多步,而身後的騎兵已在三百步以内。
這是個簡單的計算問題,以他們的速度,五十步之後他們會落入騎兵的射程,同時騎兵會進入義軍的射程,屆時兩方同時放箭,他和江蒙将會遭受同時來自前後的箭雨洗禮。
裴預甚至氣的笑了。
“吾命休矣。”他對江蒙道。
跑了這麼久,他早已氣喘籲籲,心好似要破開胸膛跳出去,喉嚨裡一股血腥味。雙腿疲乏沉重,他感覺自己跑不動了。
江蒙卻跟他截然相反。她的速度仍然很快,拉着他的手指有力,鐵鉗一般攥着他手腕,拽着他往前飛奔。她側臉此時卻是意外的沉着,另一手從腰後抽出刀,緊緊握在手裡。
“未必。”她沉聲道。
裴預順着看向她手裡的刀,她握的很緊,手背凸起青筋。她難道是想一個人用刀把那些箭打落嗎?他心想,感到震驚,這怎麼可能呢?
但坐以待斃顯然不是兩人的風格,即便形勢到了必死的地步,兩人也不會停下腳步。裴預跟着江蒙向前狂奔,看着寨門一點一點靠近。
五十步之後。
箭如雨落!
“江蒙!”裴預反手也握住她手腕,側過臉,“我們這次是真要死在這裡了!”
密密麻麻的箭雨仿佛蝗災時的蝗蟲,鋪天蓋地而來,隻消擡頭看上一眼,就不能不感到絕望和恐懼。裴預對着天穹落下的無數利箭,下意識僵立原地,隻覺渾身冰涼。
隻有手腕上有江蒙掌心的一點溫熱。
“别停!”
手腕一痛,是江蒙猛地拽着他,往前一推。裴預大腦空白一瞬,向前踉跄幾步,就感到後背一沉——是江蒙貼了上來。
她和他背靠着背,她面向騎兵,而他則面向寨子。“往前走。”她扭過頭道,聲音就在他耳旁,“我們還有救。”
裴預明白過來江蒙是什麼意思,咬了咬牙,忽視掉頭頂的箭雨,忍住渾身發冷的麻痹感,快步往前走。背後傳來叮叮咣咣的聲音,是江蒙在拿刀擋開射來的利箭。
江蒙判斷的沒錯,義軍哨塔上的弩箭是沖着騎兵而去,他們和騎兵有一段距離,因此不大會被傷到。而騎兵要避開弩箭,追趕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因為要拿盾牌遮擋,對他們放的箭也沒有那麼多。
竟真讓江蒙勉強招架住了。
她的脊背偶爾會撞到他,堅硬、溫熱,每一次相碰,都讓裴預從心裡升起安心的感覺。他咬牙往前走,忽略愈來愈逼近的馬蹄聲、如雷般的喊殺聲、利箭破風的撕裂聲,不回頭,不停步,将後背完全交給江蒙。
在此之前,他從未如此信任過一個人。
裴預忽然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