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無征兆。
雨點如傾灑的豆子,一股腦地灑落在城市這一處,仿佛對這一場紛雜的喧噪忍無可忍,急于沖刷世間的一切。
吳鋒也意識到了天氣的突變,趕緊背過身把攝像機裝進背包裡。
突如其來的雨讓原本圍成圈的那些人紛紛向四處逃竄,慌亂地尋找避雨的地方。
梁晴再次将目光轉向那個依舊癱坐在地上的母親。她垂着腦袋,耷着肩膀,對周遭的一切都無動于衷。豆大的雨點砸在她的頭頂,不過片刻,她淺白的T恤就已經緊緊貼在身上,背上凸起的肩胛骨十分明顯。
樹葉承接了急速下墜的雨珠,雨珠從樹葉滑落而下,滴落在泥土中。勁風也開始刮起,吹來了空氣中飄散着的腥潮泥土味道。
人群散去,警察收起警戒線,依舊站在原地。有個小護士匆匆跑過來,詢問其中一個警察:“家屬的情緒現在穩定一點了嗎?”
那個警察沒有回答,看向在雨中縮成一團的女人。她雙手環抱着自己,冷得渾身發抖。
護士的語氣中帶了點急切:“我們的救護車馬上就要開回去了,麻煩你們幫忙問一下死者家屬,她是決定捐獻死者的器官還是選擇直接送他去殡儀館火化。”
警察一時無言。
女人一動不動。
雨勢漸大,護士擡手擋住,卻還是睜不開眼睛,她提高了聲量喊道:“麻煩了!”然後急匆匆地跑向救護車。
梁晴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那邊,一把傘落在頭頂,她也沒回頭。
警察緩步走向女人,他蹲下身體,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對面女人微弱的抽泣聲。
“他隻有12歲。”
警察沒有說話。
女人仍在自言自語:“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天陰沉沉的。
隻有大雨嘩啦嘩啦的聲音回應了她。
任何語言在死亡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
隔着漫天雨幕,人和人之間都像是罩起了一層輕薄的紗。
互相都看不清彼此的臉龐。
吳鋒舉着傘,看向梁晴:“你的肩膀都濕了,我們先去躲一下雨吧。”
梁晴似乎這時才察覺,身體往雨傘裡避了避,卻幾乎和吳鋒貼在一起,她頓了頓,擡腳往後退了一步。
吳鋒也是一愣,不知道她用的什麼洗發露,淋過雨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從發間散開,萦繞在這把深藍的雨傘下。他忍不住又深呼吸一下,感覺肺腑都舒暢了不少。
梁晴和吳鋒往來時的那條路走去,吳鋒感概一聲:“還好我及時把攝像機放進背包了,這麼大的雨,它淋到了雨我可就慘了。”
梁晴沒有說話,默默低頭往前走。
吳鋒覺得奇怪,轉頭看着她:“梁晴,你怎麼了?”
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面頰兩邊的頭發一绺一绺地貼着,她的眼睫也被沾濕,凝成一團,眨眼的動作也看的分明。
梁晴說:“我沒事。”
“可你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梁晴擡起眼看他:“可能像你說的那樣,最近太累了。”
吳鋒看着她疲憊的面容,說:“你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恩。”梁晴手伸進帆布包,随意摸索兩下,卻什麼也沒摸着。
她蓦地頓住腳步。
吳鋒問:“怎麼了?”
梁晴擡起頭,說:“我的手機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
“我也不知道。”梁晴又翻了翻牛仔褲的前後口袋,也是徒勞。她知道是徒勞卻還是那麼做了,因為她清楚記得手機就是放在帆布袋裡的。翻口袋不過是心理安慰而已。
吳鋒見她有點無措,問:“裡面有很重要的東西嗎?”
梁晴沒作聲,算是默認。
吳鋒安慰她:“你先别急,我給你手機打個視頻電話看能不能接通。沒準哪個好心人撿到會還給你。”
梁晴回想了一下剛才,擡眼看向他:“我得回去一趟。”
吳鋒一愣:“什麼?”
“你在這等我,我回去看一下。”話還沒說完,梁晴就沖進了雨幕,一腳踩在水窪裡,腳底濺起一片水花,隻給吳鋒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你回去現在也找不着啊!”吳鋒沖她喊道。
雨勢絲毫沒有變小,梁晴卻沒有回頭。她越跑越快,瓢潑大雨瞬間将她打濕,她的步伐也始終沒有停下。
等她跑回破敗的爛尾樓,那裡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影子。隻有漫天的大雨肆無忌憚地往下砸。
梁晴站在那裡大口喘息着,雨水順着她的額頭往下流,滑到下巴,滴落在已經濕透的襯衫裡。
她撐着眼睛向四周望去,似乎在尋找什麼。
大雨如注。
天地間隻有滂沱的雨聲。
梁晴閉上眼睛,輕輕笑了笑,她轉過身往回走。
“你是在找這個麼?”不算陌生也不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梁晴捏緊了手,緩緩轉過身。
成嚣拎着一個透明的方形塑料袋,裡面裝着她幾年前的舊款紅色手機。
梁晴冷冷地看着他:“是你偷了我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