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晗睜着大眼睛看着她:“你都不生氣?也不辯解一下?我可是說讨厭你。”
梁晴笑了,彎起的唇藏在口罩下,隻有舒展的眉眼能瞧出點笑意,“你要是真讨厭我,就不會坐在這跟我聊八卦了。”
鄭晗撇撇嘴,“現在确實不怎麼讨厭了。”
鄭晗年紀比梁晴小,還是大三的在校生。
沒從傳媒院校畢業,沒有生存的壓力,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摸魚,一天研究一種妝容來搭配衣服,今天花的、明天綠的衣服往身上一套,不管好不好看,整個人都泛着蓬勃逼人的青春感。
她渾身散發出的滿滿活力和辦公室一圈同事的麻木疲憊截然不同。
“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嘛?”
“哦,原因是什麼?”梁晴淡淡地随口一問。
她看上去對答案并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鄭晗剛要說話,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急促的鬧鈴聲,惹得坐在周邊的同事眼睛都齊齊看過來。
她笑嘻嘻地按掉了鬧鐘,舉起雙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下班啦!”
鄭晗拍拍梁晴的肩膀,說:“明天再告訴你。”
“……”
鄭晗把桌上的化妝品全都掃到包裡,臨走時趴在梁晴耳邊提醒了一句:“你之前幫吳鋒沒什麼關系,現在吳鋒自身難保,你還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比較好。”
梁晴扭過頭來看着她。
鄭晗低聲說:“現在我們的一舉一動,無形之中就是站隊。站錯了隊是什麼後果,你自己想清楚吧。”
梁晴擡眼,心裡有些驚訝,她沒想到鄭晗小小年紀就将職場的門路摸了個七八分。
鄭晗說完,沖她眨眨眼睛,塗了睫毛膏的眼睫又黑又長,根根分明。
“走了,明天見。”臨走之際,鄭晗隔空甩了個飛吻過來。
梁晴揮手:“明天見。”
人離開了視線,空氣中還飄着鄭晗身上的甜膩香水味。
辦公室一連幾天的持續低氣壓,大家做事的效率都不高,紛紛打了卡趕緊撤離這随時雷鳴電閃的地方。
梁晴頭還是昏昏沉沉的,也無心留下加班,把要修改的紙質文稿裝進包裡,帶回家去分析整理。
她整理完辦公室的人已經走光了。
她拉起背包拉鍊,拿上桌面的車鑰匙,正準備走的時候,吳鋒從門外行色匆匆地迎面走來。
吳鋒跟前幾天的狀态比起來,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
他渾身散發着消沉悶倦的氣壓,像是儲滿水的氣球,沉甸甸地往下垂,一戳就破,炸得水花到處亂飚。
吳鋒看到梁晴,似乎想起什麼話,剛張開嘴,又咽回喉嚨裡,緊閉着嘴巴,低着頭從她身邊走過。
梁晴側頭看了一眼他微微駝着的背,腦海中忽然晃過吳鋒笑起來時的那雙明亮眼睛。
現在他低着頭,她看不到他完整的一張臉,也看不見他的眼睛。
梁晴忽然喊住他:“你還好嗎?吳鋒。”
吳鋒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也沒看她,“沒事,不用管我。”
他耷着的背一直弓着,沉默得像一棵不再伸展的陰森森的枯樹。
“你說你不是一個豁得出去的人。”梁晴說。
“呵!”吳鋒冷笑一聲,“這不是豁出去。兔子急了還會咬人,狗急了也會跳牆。”
吳鋒轉過身,紅着眼睛,面目有些猙獰,“半年前,剛來報社,我天天熬夜寫稿子,逐字逐句地改,一篇稿子來來回回改了七八次。結果最好的那篇為他人做嫁衣,刊報了署名卻不是我,竟然是我還是實習生的身份這個原因,所以我不便登報署名。可笑吧?”
梁晴沒說話。
吳鋒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要将心底所有的驚濤駭浪再次翻騰震撲出來:“好,我初來乍到,我經驗有限,我忍。往外跑的活沒人願意幹,我去。剛過完年,還要去采訪,人影都找不着半個,我在外面凍得狗都不如,在外邊蹲了幾天,結果好不容易有幾個正經素材,卻又被告知換了個更有熱度的新聞要跟,這件事不用報道了,素材用不上了。好,我又馬不停蹄地開始下一個探訪,一切重頭來過。”
梁晴默默地聽着。
吳鋒的眉頭死死皺着,“他輕飄飄的一句辛苦了,就揭過了我幾天沒日沒夜的付出。我要的不是這個!我白忙活的那些事就這麼翻篇了,我氣憤,我不服,可我又無可奈何。”
“我開始回想我來這裡的初衷,我是為了什麼而當記者。”吳鋒雙手抓了一下雜亂的頭發,神色陷入了糾結。
梁晴終于開口,問:“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吳鋒細細回想,糾結的臉上閃過迷茫和彷徨,“為了什麼,我不記得了。”
他忽然笑出了聲,笑聲裡有幾分難言的悲涼,“我竟然不記得了……”
當夢想堕入現實的網格,被千絲萬縷的線反複地纏繞捆綁,終究陷在滾滾紅塵裡掙紮不得。
就像是天邊閃爍微光的星星,隕落那一刻的光芒最甚,落在泥地裡無人問津時,竟成了一塊硬邦邦的石頭,再也發不出任何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