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嚣閉了閉眼,是時間過去太久了麼,他連梁山的聲線都記不太清了。
8年前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熱。
天上那輪烈日把地表炙烤得滾燙,幾乎要冒出煙來,知了懶洋洋地伏趴在樹梢的陰影裡,偶爾叫喚幾聲,馬路上幾乎沒有多少來往的車輛和行人。
雖然炎熱,但天氣格外的好。
頭頂的天空碧藍如洗,跟絲滑的綢緞似的,幹淨又清爽,不用擡頭就能望到幾片薄薄的雲朵從其中飄過,仿佛伸手就能觸到。
這一天是成嚣到市公安刑偵支隊報道的日子。
成嚣把架在鼻梁上的墨鏡往上移,擱在頭頂上,眼睛被明晃晃的陽光刺激得微微眯起,他雙手插在褲兜裡,站在門口,仰起頭盯着大門上那幾個大字看了幾秒,才邁起步伐走了進去。
邊往裡走,成嚣邊左右環視,道路的兩邊是左右對稱的圓形花壇,裡面栽種的綠植修剪得整整齊齊的,一根冒出來的多餘樹枝都沒有。
幾棵樹本來就不高,被這麼修理一番,跟套了個大蘑菇蓋似的。
成嚣看着看着就樂出了聲。
“哎!”
成嚣收回落在花壇的視線,回身往後看。
“說的就是你!你幹嘛來的?”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皮膚黝黑的男人問道。
他邁着大步朝成嚣走來,個子不算高,但身形很挺拔,步伐矯健,整個人一眼看上去很精神。
成嚣如實回答:“我來報道的。”
“報道?”男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沉思着今天是什麼日子。
思索了一會兒,男人恍然大悟,“好像是說有幾個後生要來隊裡……”他上上下下随意打量成嚣一番,瞥見成嚣吊兒郎當的站姿,忍不住低下聲音又嘀咕了一句,“這幾年警校怎麼回事兒,質量越來越不行了。”
男人皺着眉自言自語:“是門檻限制變低了麼?”
成嚣:“……”
他是以為自己聽不見嗎?
男人給他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那個玻璃門看到沒?”
成嚣轉過頭,順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說:“看到了。”
“看到了還不快過去報道!杵這兒站崗呢?”
成嚣:“……”
太陽照得人的眼睛幾乎張不開。
成嚣側頭看向他,卻發現男人的目光十分明亮,炯炯有神,“謝了。”
男人沖他颔首,“去吧,别遲到了。”
成嚣應了一聲,就轉身離開。
男人擡腕看了眼手表,搖了搖頭,“現在的小孩兒,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成嚣推開那扇玻璃門,門口呼呼的冷氣吹得他腦門一激靈,他放下手,玻璃門在身後緩緩合上。
成嚣站定在門邊,眼神無聲地掃了一圈,這屋裡的陳設很簡單,幾張紅木辦公桌間隔着相同的距離,靠牆規整地排列,每張桌面都收拾得很幹淨,中間放着一台老式的電腦,右側則擺着塞滿文件的文件架。
坐在電腦後穿着制服的女警聽見門口的動靜,偏頭探出來問道:“你是來報道的新人?”
成嚣走過去,邊回道:“是。”
女警盯着成嚣的臉看了幾秒,問:“叫什麼名字?”
成嚣把名字告訴她。
女警問:“證件材料都帶了嗎?”
成嚣取下背包,一一拿出來,疊成一摞,擺放在電腦旁邊的空位上。
女警拿在手裡,翻了翻,然後看回電腦,手指敲着鍵盤,像是在核驗他的身份。
成嚣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
女警仔細核對完畢,擡起頭正想說什麼,玻璃門被人從外推開,外面中氣十足的嗓門傳進來:“這什麼天!熱得人都快化了!”
女警合上嘴,看向從門口走進來的人,站起身喊了一聲:“丁隊!”
丁立國沖女警擺手,示意她坐下,目光輕移,他看向站在桌前的成嚣,“這是?”
女警站着沒動,笑着回道:“他是今天來報道的新人。”
丁立國笑着朝身後跟進來的人說:“老梁,你前兩天一直嚷嚷自己手底下沒人,這不剛好嘛,有人來給你帶了!”
成嚣回頭看去,正好與剛才在門外扯着嗓子抱怨天熱的那人四目相對。
“……”
“……”
梁山見到成嚣也是一愣,幾秒後,他反應過來,沖丁立國說:“丁隊,我那都是開玩笑說的話!當不得真的!”
丁立國笑呵呵的:“哎呀!反正你這段時間閑着也是閑着,正好帶帶新人,曆練曆練嘛!”
“丁隊!”梁山撸起袖子,正要張嘴掰扯一番。
“就這麼說定了。”丁立國伸手拍拍梁山的肩膀,然後直接轉身往走廊的那邊樓梯走了。
梁山看着丁立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一轉頭,發現成嚣還在看着他,梁山緩了緩臉色,清清嗓子咳了幾聲,對成嚣說:“那什麼,其實我也沒那麼閑的!今天算你運氣好,碰上了我,我告訴你,隊裡其他同事可沒我這麼好說話!”
是嗎?
成嚣挑起一邊眉。
“你這什麼表情?”梁山一見成嚣那懷疑的神情就來勁兒了,瞪大了眼睛問他,“你不信我說的話?”
成嚣咽下脫口而出的話,頓了幾秒,說:“信……”
“說話聲音怎麼這麼小?”梁山的眉頭緊得能夾死蚊子,他擺出上級的威嚴姿态,像模像樣地教訓徒弟一樣,“年輕人就該拿出點活力來,别一張口就跟沒吃飽飯一樣,沒半點兒勁兒!”
成嚣閉緊嘴巴,對突然晉升為自己的直系領導點了下頭。
梁山瞥他兩眼,還是覺得不滿意似的,語氣又加重了一些:“把墨鏡摘了!兜裡的手拿出來!腰背給我挺直!”
成嚣全都照做。
墨鏡放在桌上,成嚣雙手垂在大腿兩側,昂起胸膛,筆挺地站在原地,就差行個軍禮了。
梁山看成嚣一瞬間收斂起來的吊兒郎當,臉色稍稍緩和,這會兒快到中午了,梁山交待成嚣一句:“帶着你的東西收拾一下,吃完午飯來找我。”
說完他就朝着走廊離開了。
女警坐回工位,剛才憋了半天,這會兒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成嚣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
女警笑着解釋說:“他是梁隊,我們刑偵一隊的副隊長,脾氣跟嗓門一樣大,不過……”
成嚣看着她:“不過什麼?”
她說:“他雖然脾氣壞,心卻是最軟的。”
成嚣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隻覺得梁山這個人咋咋呼呼的,絲毫沒有成年人該有的穩重。
他由衷地在心底發出疑問:這樣的領導,會把自己帶成什麼樣子?
成嚣初來乍到,并不想剛來第一天就跟領導同事的關系處得不愉快,所以面對梁山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帶着能避則避的心态應對。
這段小插曲過後,成嚣順着女警給的平面圖上找到宿舍,把背包放下,他就直奔食堂去了。
與此同時的隊長辦公室。
梁山不滿地敲着辦公桌,沖丁立國說:“丁隊,你把人塞我底下這是什麼意思?”
丁立國氣定神閑,他的手肘墊在桌面,雙手交叉成拳,“找個人給你打下手還不好啊?平時你就喜歡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現在多個人幫你,你的負擔自然就會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