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車的位置比較險,在半山上,貼着護欄,貿然倒車絕不是個好主意。
她後車廂隻有一把便攜折疊鏟,别無其它工具。以目前積雪的厚度及硬度看來,一個人刨雪倒車,夠嗆。
進入景區開了将近兩公裡,前後不見人影,連面對面會車都沒有一次。看看時間,估計今天有計劃進山的人都早已提前抵達了,路上找幫手也不可行。
時聞心裡有些懊惱自己出門時的故意拖延。
不過懊惱歸懊惱,實際解決問題倒一如既往地迅速。
上網搜到景區救援聯系方式,把現場照片和GPS定位發過去。聽見對面那狠狠訛人的價格,她也不費心思多談,直接一口價拜托對方盡快趕來。
在等待的過程中也沒閑着,拿着折疊鏟哼哧哼哧清除輪胎周圍的雪。時間能省一點是一點,聊勝于無。
大約這麼過了十幾分鐘,終于聽見陌生的引擎聲從低至高逼近。
聽聲音,似乎還不止一兩輛車。
時聞背對着來路,以為是景區救援人員到了,心裡直犯嘀咕:就這麼一輛小破越野,至于出動那麼多人嗎?眼見年終了,指着她這冤大頭使勁薅,沖業績呢是吧?
結果沒好氣一回頭,停在眼前的,卻是一列來勢洶洶的豪車車隊。
四輛路虎攬勝,中間護着一輛全黑輪毂的庫裡南。
時聞的車橫擋着道,車隊沒有繞過她繼續前行,反而訓練有素地以相同間距停了下來。
庫裡南副駕門打開,下來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性。高瘦,書生氣,說話做事闆闆正正。之前打過幾回照面,時聞認得他。
來者畢恭畢敬向她鞠躬問好,“時小姐。”
時聞微微颔首,“顧秘書。”
顧秘書手心朝上作請姿勢,引她視線向後,“天氣冷,少爺請您上車。”
經過嚴密改裝的車輛,防爆玻璃一片玄色,令人難以窺見車内情形。
時聞隻看一眼就收回視線,半晌不語。
顧秘書定定維持不動,姿态做足,禮貌催促,“時候不早,還請您先上車,以免誤了法事。”
眼下情形,也沒什麼更妥帖的選擇。
時聞手心攥緊又松開,沒耽擱太久,起身拍拍膝蓋上的雪,指了指自己的小破車,簡單交代情況,“前輪陷進去了,我打過電話,救援隊應該馬上就到。”
顧秘書示意後車保镖上前,謙和應下,“時小姐放心,我們會盡快處理好的。”
質疑什麼,都不該質疑這群人的辦事效率。
時聞道了聲“有勞”,回車撿了随身物件,便提步往斜坡走去。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雪落下來。
飄飄搖搖的一片白。
豐盈靜谧,落得慢而疏離。
——真是好差的運氣。
時聞慢下腳步,望着頭頂覆蓋雪殼的松枝,漫不經心地想,偏偏今日有雪。
突然有些後悔這趟出行,不該執意來,該安安分分待在避雪處。
然而那道霧黑色的車門,等候許久似的,早已為她敞開了。
她不得不硬着頭皮向前。
抖落肩上幾粒雪,弓身坐入後座,電吸門輕輕合上,将外界霜雪遮蔽。
時聞面容昳麗,瘦而高挑,身上攜着苦橙葉的青綠與明亮,像穿過混沌薄霧的風,清爽而直接地闖入這片密閉空間。
車廂内空氣凝固,浮動淡淡煙草味,夾雜野性矜貴的皮革基調。
入目是一隻骨節分明的右手,随意搭在剪裁考究的西裝褲上。
明顯屬于青年男性的骨骼。
修長,勁瘦。
那截揮拳時青筋凸起的小臂,被掩藏在白襯衫底下,構築出溫文爾雅的假象。袖扣選的是一枚造型簡約的白金幾何,清俊又貴氣。
腕上戴着的,則是一串價值不菲的白奇楠念珠。
時聞不識佛法,但記得有人告訴過她:“左手表善,是慈悲之手;右手表惡,是殺伐之手。”
故常人多将念珠佩戴于左手。
但常人之理,不襯眼前這人。
這人既不虔誠,也不信奉。合該背道而馳,将所謂的善念俗願,置于惡的一端。
時聞低着視線,不知想起何事何人,微微有些出神。
直至那隻戴着白奇楠的手毫無預警地伸過來,替她摘去發上沾染的雪粒。
微苦的煙與鞣制皮革的氣味,近得幾乎越界。
她被嗆得倏地醒覺過來,硬生生擡頭,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
那張英俊的臉上,一以貫之,寫滿輕慢與狂妄。
“下雪了?”
霍決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雪化在自己指尖,而後側首看她,玩味地打了聲招呼。
“别來無恙,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