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隻有十來平米的的房間裡,無數次被人按着,被人用冰冷的針管注射進讓他昏沉,讓他越來越絕望的液體,一開始孟铎會整天整天地思考,怎麼把房間裡的電視線擰成能夠吊死自己的繩子,後來實踐了一次之後,電視線沒了,每隔一段時間會突然記憶混亂,然後就被注射進液體,再後來孟铎覺得要吊死自己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累到讓他覺得,每日這麼活着也行。
孟铎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退,那一秒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極速墜落,他聽見耳邊白晝驚呼的聲音,随後他落進一雙溫暖的手裡。
“吓死人了,”那雙溫暖的手在他背上撫摸了幾下,他顫抖的身體竟緩和了些,“今朝,乖啊,給你打針你才會健康,等打完了針,我就能帶你出去玩啦。”
孟铎擡頭看着白晝的臉,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觀察自己的這個救命恩人,深灰色的有些淩亂的頭發下是有點腫脹的眼,睫毛卻又出奇地濃密和翹,眼睛圓圓的、亮亮的,在高挺的鼻子兩側,鼻子下是不厚不薄的嘴唇,有些蒼白,臉上長了些痘痘,也有之前留下來的痘印,但并不影響整張臉的美感,臉上肉肉的,給本身具有沖擊力的五官帶來了些許幼态感,精明幹練中夾雜着部分嬌憨。
也許是觀察白晝入了神,後腿傳出痛感時,孟铎才發覺他抗拒的針頭已經紮進了自己伸身體,他一陣顫栗,大概三四秒鐘,孟铎感覺到針頭拔了出來。
“今朝乖!回家啦!”白晝把孟铎塞進袋子裡,孟铎瞬間像是找到了安全的港灣一樣松了口氣,身體放松下來,速度快到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身體狀況還是不錯的,記得到時間再帶過來打第二針就行,回家後食欲不振,精力退減是正常現象,要是吐了的話及時帶過來,我們這邊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醫生叮囑道,白晝連連點頭,記在内心的小本本上。
回家已經是快下午一點,白晝給孟铎準備好吃的,又安撫了一會兒,就倒在床上沉沉睡過去。
真困啊,白晝心想。孟铎本身也困,打完針之後,隻覺得渾身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氣,那往常還能勉強支撐起來的眼皮此刻是一點也擡不起來,白晝給他準備的吃的孟铎絲毫沒動,等白晝離開去睡覺,孟铎轉身躺進了窩裡,沉沉地睡過去,除了中途感覺白晝來摸了摸自己,還歎了口氣,感歎吃的一口沒動之外,這一覺真的是十分安穩,連孟铎自己也想不起來,這麼安穩的沒有混亂的夢境和壓力控制的睡眠,有多久沒有體驗過了。
睜眼的時候孟铎好像聞到了食物的味道,一開始他以為是幻覺,又坐起來,探頭往窩外面看了看,此時正坐在沙發上嗦面的白晝仿佛是心有所感,轉頭與孟铎的視線對上,孟铎眼見着那女人一雙烏黑的眸子從驚訝到喜悅,又噔噔噔跑進廚房,端出了一盤子雞胸肉。
“朝朝你醒了!吃飯!剛煮的,還熱着呢!”
久違的,食物的香氣。
孟铎也沒糾結,啃食着肉,事實上他剛變成狗的時候,以為自己脫離了人類的生活方式與習慣,會活得很艱難,但狗身上帶的一些動作和屬性,好像與自己的腦子融合在了一起,除了需要克服下心理的障礙之外,沒有任何不适。
他在白晝的注視下吃掉了一整塊雞胸肉,本來已經飽了,但白晝期待的目光太過強烈,孟铎隻好又啃了幾口剩下的肉。白晝這才滿意地端盤子離開,繼續吃自己的面。
新的一周開始的時候,王曉甯申請的資源終于安排到了項目上,一個技術人員兩個産品人員,技術是另一個模塊轉到白晝他們這個模塊的,叫陳回,平常不怎麼愛說話,總是皺着眉頭,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兩個産品人員話稍微多些,會跟王曉甯唠些有的沒的,一個是從外部挖過來的大佬,叫莊琦,一個是剛招進來的畢業生,比白晝還大兩個月,叫黃齊,是個看起來有些腼腆的男生,于是原本屬于白晝的一些工作就劃到了黃齊頭上,由白晝來做交接。
不過白晝沒帶過新人,加上對方年齡又跟自己相當,總覺得自己有打腫臉充胖子故意炫耀工作經驗的嫌疑,但白晝也沒被難多久,她是沒帶過新人,但她給今朝講過呀,下午給黃齊講的時候,白晝一邊努力地把黃齊想象成今朝,一邊瘋狂在内心跟黃齊道歉。黃齊隻是認真聽着,身體傾向白晝這邊,白晝覺得兩人的距離過于近了點,借着起來接水的功夫,悄悄往後挪了挪椅子,一個下午過去,白晝隻覺得在内心的分裂和兩人的物理距離的極限拉扯中筋疲力盡,一閑下來又忍不住想,今朝此刻在幹嘛呢?
于是白晝下單買了個攝像頭。
此時孟铎在巡視白晝的家。
他難得有了精神和興趣,于是開始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他住了一個多月的地方來。整個空間看起來并不大,進門處就是玄關和廚房,再往裡走是一個小客廳,除此之外就是一個衛生間和白晝的卧室,除了白晝床上有些亂之外,其他地方倒是收拾地幹幹淨淨,孟铎也沒忽視客廳裡擺着的全身鏡,看完屋子之後,孟铎在鏡子面前坐下來,細細地端詳自己。
卷毛,有點長,棕色,看起來像是泰迪,又沒有泰迪毛那麼卷,一時之間孟铎也判斷不了自己是什麼品種,他并不熟悉寵物,好幾年前宋長歌倒是養了一隻阿拉斯加,後來得了細小去世,孟铎身邊親近的好友再沒人養過寵物。
或許是往事讓孟铎有些感慨,他覺得頭又隐隐作痛起來,那些痛苦的回憶滿滿湧入腦海,孟铎垂下眼,看着鏡子裡自己毛茸茸的腳,呼吸逐漸沉重。
那極其安靜的空間裡的呼吸聲尤其明顯。孟铎忽然一頭撞向鏡子,巨大的玻璃碎裂聲炸開在耳邊,他隻是站在原地,沒有躲,一地的玻璃在燈下反着光,和曾經刺在手上的刀片尤為相似,哦,還有捏在護士手裡的反光的針,孟铎想。
可是自己為什麼不痛呢,為什麼呢,明明可以死的啊。孟铎蜷縮在玻璃碎片裡,痛苦地嗚咽了一聲。隔了不知道多久,孟铎覺得自己被人抱起來,周圍不再是碎玻璃的冰冷觸感,反之是溫熱和柔軟,伴随着呼吸聲,一如自己被救助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