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時候，權限終于上線，白晝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周五早早下了班，洗漱完栽倒在床上沉沉睡過去，孟铎也習慣了白晝近一個月忙碌的狀态，待白晝上床後，很自覺地回到窩裡。

近來平靜的睡眠卻在今天晚上反複被夢境擊破，孟铎覺得難受，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夢裡都是他過去的生活，如剪影一般，一幕幕在腦海中劃過去，直到天色漸亮，孟铎才從夢境裡脫離出來，進入深層次的睡眠裡。

白晝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莫名覺得這個周六有些不真實。她坐起來往外面看去，窗外是藍得特别純粹的看不到一片白雲的天，房間裡能照到太陽的地方有些晃眼，也讓陰涼的地方看起來更加暗，今朝面對着太陽躺着窩裡，還在睡着，呼吸平穩。

白晝晃晃腦袋，甩掉腦子裡那些奇怪的感覺，她挪到今朝的窩旁盤腿坐下，把今朝抱到了自己懷裡，眯着眼睛曬太陽，孟铎甚至沒有睜開眼，他感覺到白晝抱起了自己，但跟以前很多個周六一樣，仿佛成了一種習慣，所以也無需回應。

但很快白晝覺得自己懷裡開始變得沉重，她低頭看去，那隻與自己相處了一年的毛茸茸的狗子，竟開始顯示出人形來，白晝隻覺得自己沒睡醒看花了眼，她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象卻更加清晰。

今朝變成了一個五六歲大小的孩子。

白晝那一瞬間被吓得呼吸停滞，連尖叫都忘了，愣了足足有五六秒，她才叫出來，并且把懷裡光溜溜的孩子扔了出去，瞬間彈跳起來。

而孟铎隻覺得背後一陣劇痛，他驚醒，入眼是白晝驚恐的表情。孟铎有些不明所以，掙紮着站起來時才覺察出不對勁，不過思考了一秒鐘，孟铎便順手拿了白晝椅子上的外套迅速把自己遮住，此時白晝已經打開手機準備報警。

孟铎看着白晝按110的手勢，覺得頭痛。

“别報警！”

“啊啊啊啊啊啊啊！！”

稚嫩的聲音一出，白晝更是吓得六神無主，直接把手裡的手機扔了出去，手機砸在地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屏幕瞬間四分五裂，連手機内液都摔了出來。

兩人對峙了有五分鐘，眼見着白晝冷靜下來了，孟铎才開口。

“抱歉，我也沒有料到這個情況，但是我沒有惡意。”

白晝機械地跌坐在床邊，問到，“你是……今朝是吧？”

“今朝是我。”

白晝cpu徹底燒毀。

“方便給我件寬松點的衣服嗎？”

“哦哦，好。”

白晝手忙腳亂地從衣櫃裡掏出一件極其寬松的短袖，放到孟铎旁邊，然後迅速溜出房間。孟铎換好衣服出房間門就看到沙發上愣神的白晝，那一瞬間他腦子裡閃過無數種解釋，最終也隻是化作一聲歎息，孟铎走到沙發上坐下，因為還是小孩子，坐下來腿甚至不能接觸到地面。

“我真名叫孟铎，變成今朝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無意傷害你，也不是故意要闖入你的生活的。”

小孩子的奶音裡是與年齡不匹配的成熟。

但即使孟铎的語氣聽起來無比真摯，白晝還是覺得後背發涼，一個變成狗的人和自己生活了快一年，這無異于是被人安裝了攝像頭，不論做什麼，都總有一雙眼睛盯着，她頭皮發麻，又往沙發角落挪了些。大概是感受到了白晝的極度不自在，孟铎從沙發上起身，站在客廳角落，自覺地與白晝保持好距離。

白晝也不知道自己愣神了多久，回神的時候見小孩兒站在角落，低着頭，臉上沒什麼表情，小手倒是搓着衣角，透露出些無聊來，她覺得這樣也不是個事，于是主動開口，“你有家人嗎？”

小孩搓衣角的動作随着白晝的詢問猛然暫停。

“有，”孟铎擡頭，看見沙發上頭發淩亂、因為驚吓眼睛依然瞪地很大的人，他不想繼續讓白晝不自在，但目前又無法回家，孟铎咬咬牙，繼續說到，“但是我目前這樣，沒辦法回去，沒人會相信的，所以。。。。。。”

“所以你預計還會待多久？”白晝的語氣已經帶了些質問，猛然出現的陌生人和被人監視的恐懼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我不知道。”孟铎直視着白晝的眼睛，沒有躲閃。

那雙葡萄似的好看的眼睛太過于真誠，白晝甚至被盯得有點心虛，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語氣對這樣的小孩兒來說是不是過于殘忍，掙紮了幾秒鐘，她沉沉歎了口氣，“剛剛我有點過于激動了，抱歉啊，我現在有點接受不了這些，但偏偏又是我親眼見到的事實。”

“理解，沒人會相信的。”

“你先住着吧，我出去走走。”白晝站起來，隻想趕緊出門逃離這個一切都很不真實的空間，她随意地洗漱了下，穿了件毛絨外套就出了門，出門前還沒忘了順走抽屜裡的銀行卡。

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孟铎有點無措，他說不上來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房間裡空蕩蕩地十分安靜，他仔細聽着周圍的聲音，卻隻能聽到時鐘的滴答聲，往常那些湧入耳朵的輕微卻又嘈雜的聲響，好像都被隐藏起來，孟铎又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白嫩嫩的，往常看過無數次的客廳此時也有些陌生，而原本放置在客廳角落的穿衣鏡自從上次被他撞碎之後，白晝就再沒買過落地的鏡子，都是隻能看到白晝上半身的固定在牆上的鏡子。孟铎試探性地邁出一步，剛剛因為太過于震驚，竟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有些不習慣直立行走，他嘗試了幾步，待習慣之後，才走到鏡子面前。鏡子最低的地方剛好能看到自己的臉。

那分明隻有五六歲。

孟铎覺得老天爺真的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他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苦澀的嘴角卻硬生生發出詭異的笑聲來，有重生為人的喜悅，又有被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不甘，直到臉已經有些痛，孟铎才停下來，重新注視着鏡子裡那張稚嫩的臉，他觀察得如此仔細，甚至沒有聽到白晝開門的聲響。

而白晝進門便看見孟铎站在鏡子前的身影，那孩子瘦弱的身軀在寬大的衣服下顯得搖搖欲墜，皮膚白得有些不真實，頭發微微卷着，劉海遮住了大半個額頭，那雙認真地端詳着鏡子的眼睛看不出什麼感情，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也是。

“孟铎？”白晝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開口，她怕一大聲，那個孩子就會跟泡沫一樣突然碎掉，消失在這個不真實的空間裡。

随着白晝話音剛落，那孩子周身的麻木驟然散去。

孟铎偏頭，視線掃過白晝手裡的新手機，他呼吸一窒，瞬間握緊拳頭，白晝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就感覺到了孟铎的緊張。

“我。。。那個，我沒報警，”白晝匆忙解釋，“隻是那個手機摔得太碎了，正好又用了好幾年，我就去重新買了一個，還沒換電話卡，打不出去電話的。”

說着怕孟铎不信，白晝還打開手機，指了指不存在的信号格。

孟铎這才放心下來，又為自己的不信任感到慚愧。白晝這時又遞過來一個大袋子。

“衣服，褲子，内褲都買了一套，鞋子不知道你穿多大，随便買了雙拖鞋。”

白晝依舊不敢靠近孟铎太近，她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把袋子放到孟铎面前，然後迅速跑到沙發上坐着，繼續說到，“不然總穿着這一身也不是回事，這段時間你就先住着吧，等你能回去的時候再回去，你一個孩子，我也不放心讓你一個人。”

“白晝，”孟铎周身的氣場明顯又緩了些，“我不是孩子。”

“嗯？”

“我今年30了。”孟铎并不希望自己對白晝有什麼隐瞞，他已經不得以欺騙了白晝很久，現在隻想把自己全部的真正的生活，都呈現給白晝，即使被趕走也沒關系。

“嗯。”

但白晝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就撿起地上的手機換起電話卡來，孟铎頓時有點拿捏不準白晝的想法了。

過了好一會兒，白晝沒聽見孟铎的聲響，這才擡頭，卻發現孟铎還站在原地。她思考了一下，指着房間說到，“房間裡可以換衣服的，你把門關上就行。”

“你不怕我嗎？”

白晝停下手中的動作，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話語和反應似乎傷到了面前的這個人，她直視着孟铎的眼睛，認真說到，“說實話，有點，但我的害怕是那種生活被人完整窺探到的害怕，不是害怕你這個人，真的，你不用有心理負擔，給我點時間，我隻是需要點時間習慣一下生活中多了個······三十歲的人？”

見孟铎仍舊沒有反應，白晝放下手機，鼓起勇氣走到孟铎面前，一手提起袋子，一手牽住孟铎往房間走，或許是觸碰到了孟铎的緣故，白晝覺得面前不真實的空間逐漸具像化起來，孟铎也沒掙紮，任由白晝牽着自己，那雙曾經無數次撫摸過他的手，此刻他才真正地感受到，溫暖，有力，讓人無比安心。

“我幫你關門了哈。”

關門聲輕輕想起，孟铎看着空蕩蕩的手，有些恍惚。他的眼神落到緊閉的房門上，透出些瘋狂與貪婪，他此刻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的内心在說，他想要更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種感覺呢？或許是從第一次睜眼就看見白晝那頭亂糟糟的頭發開始，又或者是從第一次聽到那充滿生機的心跳開始，孟铎說不清，但他忽然反應過來這種近乎癡狂的迷戀似乎已經埋藏心底已久，隻是以前他困在那條狗的身體裡，他無法去想，也不敢想。

孟铎深呼吸一口氣，眼神又恢複了清明和理智。他換上衣服，是一件寬松的灰色衛衣和一條黑色的褲子，還有一雙洞洞鞋，洞洞鞋上有一隻灰色的小熊，看起來十分可愛，隻是衣服褲子都有些偏大，孟铎整理好衣着才開門出去，他沒像往常一樣自然地跳上沙發，而是站在房間門口，默默看着白晝。

那個好像能接受一切的、善良的、充滿活力的女孩子。

白晝擡頭的一瞬間孟铎有種偷窺被抓住的窘迫，他不自然地挪開眼睛，将目光硬生生轉到了客廳的鏡子上。

“孟铎，你過來看下外賣，你想吃什麼？”

白晝不知道孟铎的口味，一直沒點，剛剛孟铎換衣服的時候她本來想敲門問問，猶豫了幾次終究還是決定等着孟铎出來，她本身就還沒完全接受現狀，也談不上去思考如何跟這樣的一個特殊的孩子相處。白晝想着目前的狀況，硬生生壓下了心裡那股不自在的勁兒，最終也隻憋出了句點外賣的話。

“就跟你一樣的就可以。”孟铎回答到，腳步仍然沒有挪動。

“我點的新疆炒米粉，很辣。”

沉默了兩秒，孟铎果斷坐到沙發上點了份粥。

下單後兩人又沉默起來，白晝隻覺得自己尴尬地摳腳，轉頭一看那孩子又隻是安靜地坐着，直視着前方，白晝真的翻遍了自己腦子裡能搭讪的話，最終她打開了電視。

電視是白晝投屏的，是她常看的老友記，白晝想了想，說到，“孟铎，你有想看的電視劇嗎？”

“就這個挺好的。”孟铎轉頭答到，随後又把頭轉回來，假裝認真地看着電視，他第一次以人的身體和白晝相處，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隻擔心着白晝會不會不喜歡自己，在白晝好幾次不自在的動作和神情落到孟铎眼裡之後，他決定先暫時和白晝保持一些距離，降低點存在感，好讓白晝在家裡能待得舒服些。

而白晝在偷看了無數次旁邊認真地看着電視的孩子之後，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到，“孟铎，你以前就不怎麼愛說話嗎？”

孟铎：？

白晝看着孟铎那張帶着疑惑的臉，縮了縮脖子，“就是覺得，你好像不愛說話也不愛笑。”

“不是的，”孟铎沒想到白晝并不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不自在，而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太不近人情？他内心有點懊惱，“我怕我離你太近會讓你不自在。”

外賣沉重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卻也讓氛圍好了些。白晝把粥遞給孟铎，随後思考了下，坐到了孟铎旁邊，兩人隔得很近，拆外賣的時候，手肘還會無意識地碰到對方，孟铎臉上沒什麼表情，内心卻是歡愉了不少。

“你就喝粥能吃飽嗎？”

“可以的，我還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