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興邦點點頭:“好得差不多了。”
屋裡,傅家上上下下忙着跟沈家說話最硬的當家人打招呼。外面,沈佩香穿着一身緞面旗袍,手裡拎着個皮包,帶着沈樂賢進來了。
因為私生子的身份,沈樂賢平時沒什麼機會參加這種家宴,今天跟着姑姑一起來參加侄子的升學宴,一進門就四下張望着。
隔得大老遠,傅芹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她便知道是誰來了。看到沈佩香竟然把老三也帶來了,她頭皮一陣發緊。
沈紹周和妻子對看一眼,不知道如何開口。對這個姑姑,他一向敬而遠之。
沈佩香很早就跟着哥哥在外頭做生意,摸爬滾打。哥哥娶的兩任媳婦,第一任,也就沈紹周的母親,她根本看不上。至于第二任,她更是水火不容。
傅芹隐隐約約聽丈夫說過,當年尚蕙蘭負氣遠走香港,跟沈佩香有很大關系。
平時這種場合,沈佩香很少帶沈樂賢出席。今天尚蕙蘭和沈安吾母子會來,沈佩香帶着外頭這個出來招搖,這不是擺明打他們的臉麼。
沈佩香笑眯眯地看着沈栾:“栾兒,等會你帶你三叔一起去……”
“我怎麼不知道沈栾什麼時候有個三叔了?”一道沁冷的女聲悠悠在身後響起,不容置疑的語氣。
幾個人回頭一看,尚蕙蘭正挽着兒子的胳膊走進來。她穿了一件藕色長罩衫,頭發在腦後梳成發髻,渾身上下的首飾隻有耳畔那一對的珍珠耳環。
明明是退隐江湖的閑适貴婦作派,一開口依然帶出幾分當年女強人的氣場。沈安吾像是剛忙遠,一身黑衣黑褲,勾着胳膊任由母親挽着。
多少年沒打過照面了,一對上尚蕙蘭,沈佩香還是覺得聲氣矮了一截,嘴上卻不肯認輸:“樂賢是我哥的兒子……”
尚蕙蘭眼底掠過一絲恨,沈安吾拍了拍母親的手,輕擡眼皮看着沈佩香:“姑姑,今天是栾兒的升學宴,你就不要拿這些上不來台面的事惹父親不高興了。父親母親這麼多年沒見面,有什麼話讓他們自己當面說。”
母子倆一個扮黑臉,一個唱白臉,噎得沈佩香說不出話來。
沈安吾全程沒看沈樂賢一眼,将手裡的盒子遞給沈栾:“升學禮物。”
沈栾看了眼上面的LOGO,是個專做運動手表的品牌,價格不菲。
“謝謝小叔。”
一旁傅芹忙上前挽住沈佩香:“姑姑,咱們趕緊進去,别讓老爺子等太久了。”
沈佩香一聽哥哥早已經到了,急匆匆地往包間裡去,邊走邊責怪傅芹:“你怎麼不早說!”
沈紹周也領着尚蕙蘭和沈安吾往裡走,隻剩下沈樂賢一個人站在那兒。
沈樂賢垂着的手一點點地攥緊,面色陰沉地瞧着那兩扇阖上的門。
半晌他氣沖沖地出了悅閣,擡腳便将門口的垃圾桶給踢飛了。
仍不解氣,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老子心情不好!出來陪老子喝酒!”
魏東來正跟幾個哥們在外頭喝酒:“我這已經喝上了,你趕緊來木馬俱樂部。”
……
尚蕙蘭已經想不起來,多少年沒跟沈興邦一起同桌吃飯。
她今天來跟沈興邦談離婚的事。昨天她讓自己的律師跟沈興邦的律師通個氣,隔了幾個小時,沈興邦突然打電話到她在翠谷的房間,要求面談。
尚蕙蘭在電話裡答應了。有些細節确實需要當面談。
這麼多年沒在浔城露面,兩邊的親戚都對尚蕙蘭十分好奇,不時有人上前跟她敬酒。她以茶代酒也都幹了,碰到推不掉的,就讓兒子代她喝。
沈安吾坐在一旁,母親自從進了包間,正眼都沒有瞧過父親一眼,兩人一句話都沒有交談過。倒是沈興邦的目光不時掃向妻子,似乎有話要說,又不情不願地強忍着,最後隻能端起酒杯喝酒。
喝到第三杯,沈興邦剛放下杯子,便對上尚蕙蘭犀利的目光。他就沒再碰那杯子。
沈安吾受不了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到外面喘口氣。他擡腕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了。母親今天執意要過來,父親又喝了酒,根本不是談事的合适時機。
浔城夜晚涼風吹拂,将攢了一天的暑氣吹散了不少。沈安吾揉了揉眉心,挽起襯衫的袖子,從口袋裡掏出煙盒。他本來已經戒煙,最近又重新抽上了。
按下打火機的砂輪,猩紅火焰燃起,透過白色煙霧,他看到前面路口有個姑娘在發傳單,那纖瘦的身影看着有幾分眼熟。
……
許青菱和曹思清兩人這幾天忙着招生,少年宮、遊樂場、公園,老城區的商場,從幼兒園的位置向周邊幅射。
她們倆設計了一張招生海報,複印了幾百份,七七八八發了一半,已經招到三十個學生了。兩人像打了雞血一樣,曹思清晚上在少年宮蹲點那些上遊泳課的孩子。許青菱趁着晚上逛街的人多,跑到這附近的商場來發廣告。
她正和一個中年婦女介紹畫室的課程,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章芸”。
章芸?
這名字有點熟悉啊。許青菱轉過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男人,手裡夾着根煙,卓然立在那兒,帶着幾分落拓,幾分慵懶。
無論如何——他确實沒有瘸。
許青菱腦中有一瞬的空白,手裡白的廣告頁散落一地,如同一片片樹葉般被風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