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郗瑛側耳倒在草上,耳中傳來一陣動靜。她頓時不動了,全神貫注聆聽。
動靜愈發清晰,像是車輪經過的滾動聲。
上面有車經過,她能聽見,離山頂應當不遠。
“救命啊!”郗瑛啞着嗓子喊。
她的聲音太小,對呆愣愣的紅福道:“快喊救命!”
不管是流民亂民還是良民,郗瑛都不管了。她絕不要悄無聲息死在這裡,成為野獸蟲蟻的甜點!
紅福想都不想,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啊!”
嗓子痛得快要泣血,聲音雖小,聊勝于無,郗瑛還是不管不顧跟着一道喊,不時将耳朵貼到地面上聽。
頭頂的聲音,似乎不見了,隻有紅福沙啞的呼救聲。
郗瑛絕望至極,閉上眼等死。
“底下有人?”
一道渾厚的男人聲音,在頭頂響起。
郗瑛倏地睜開眼,頓時活了過來,大聲回應:“有人!”
紅福也高興回應:“有人,有人,救命啊!”
郗瑛有了力氣,一下爬起來,手腳并用往上爬,邊爬邊喊:“我們在這裡!”
“我們在這裡!”紅福有樣學樣,跟着邊爬邊喊。
頭頂一陣窸窣,很快,兩個青壯男子來到了她們跟前。隻打量了她們幾眼,也不說話,抓着她們的手臂,衣衫,連推帶拽,沒幾下就将她們帶到了官道上。
劫後餘生,郗瑛跌坐在平坦的官道上,幾乎喜極而泣。
一個中年鼠須男子走過來,眼神從兩人身上掃過,問道:“你們來自何處,為何掉了下去?”
郗瑛想起身道謝,撐了幾下沒能起身,轉動着眼珠飛快打量。
眼前停着幾輛騾子拉的闆車,闆車上坐着形容各異,看上去很不好相與的漢子。
後面闆車上隻坐着一個青衫男子,慵懶躺在亂草堆中,左腿曲起,右長腿随意伸着。
男子胡髯虬紮,遮住大半的臉,看不出年歲。他半眯縫着眼睛,眼眶深邃,長睫微垂,似乎并未看她,她卻莫名感到像是被被捕獲的獵物,渾身發寒。
郗瑛腦子飛快轉動,他們雖救了她與紅福,亂世之中,又全部是男人,誰知他們究竟是好是壞。
“我們就是平江府人,八字硬,克死了夫君,被趕回娘家,誰知遇到亂民,混亂中掉到了山下去。多謝恩人相救,多謝恩人相救。”
中年男子聽罷,道:“平江府離這裡隻有十四五裡地,那你們趕緊歸家去。”
郗瑛微松了口氣,胡亂點頭道謝:“是是是,多謝恩人相救。”
中年男子沒再說話,轉身朝騾車走去。虬髯男子低聲說了幾句,中年男子又回轉身,朝郗瑛她們走了過來。
郗瑛頓覺不妙,隻聽中年男子道:“你們受了傷,救人救到底,不若我們再送你們一程。”
“不不不,不敢勞煩恩人......”
郗瑛的話音未落,她與紅福兩人,便被先前救她們的漢子架起來。她被放到了胡髯男子的闆車上,紅福則到了另外一輛堆着雜物的闆車。
車夫揚鞭,騾車往前行駛。郗瑛暈頭轉向中,往前一沖,揮舞手抓住了什麼,方沒一頭栽下去。
郗瑛手掌先前被草劃破,一陣鑽心地疼之後,後知後覺發覺手下觸覺不對勁,不禁低頭看去。
她手上抓着的,是虬髯男子的小臂。她趕緊松開手,下意識擡頭看去,與他四目相對。
明明他目光平靜無波,郗瑛卻呼吸一窒,像是昨夜聽到野豬吼叫時,提心吊膽的感覺又回來了。
虬髯男子沒做聲,慢條斯理抓了亂草,在她抓過的小臂上擦拭了幾下。
郗瑛心道真是狗,在他眼中,她竟然連亂草都不如!
不過,明顯是在他的指使下,故意将自己帶上了闆車,他究竟要作甚?
郗瑛腦子亂糟糟,心裡七上八下,借機攀談道:“對不住,我手受了傷,髒了恩人的衣衫。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待我回家之後,好上門答謝恩人救命之恩。”
男子修長的手指把玩着狗尾巴草,垂着眼簾,對郗瑛的話,充耳不聞。
郗瑛隻能悻悻閉上了嘴,提着一顆心,到了平江府的城門前。
城門前漸漸熱鬧起來,各式車馬,行人等着進城,城門卒嚴厲把守,逐一問詢查看。
終于到了他們的闆車,郗瑛後知後覺發現,原本的六七輛騾車,現在隻剩下了她與紅福的兩輛。先前的中年男子,與紅福坐在了一起。
城門卒朝他們的闆車走來,在闆車上一陣亂翻,盤問道:“從何處來,可有路引文書?”
男子的手,借着衣袖的掩護,搭在了郗瑛的手腕上。帶着薄繭的冰涼手指拂過,手指微微用力,她的手腕幾乎快碎掉。
郗瑛痛得淚眼汪汪,隻聽到男子如清泉般,卻帶着倨傲的聲音緩緩響起:“吾乃尚書令郗氏七娘夫君!”
郗瑛如遭雷擊,眼淚霎時憋了回去。
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