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抖落一身黑,身軀隐沒于黑暗,眼神也變得晦澀難明。
他自認為自己這一生,見慣了太多生離死别、愛恨糾纏、背叛或出賣,不過是人性二字,人心玩弄人心,令人厭煩。
他也從一個第三者的角度出發,見證了太多人的一生,包括辛野的一生。
異世界裡,作為阿黎的他,從遇見了闖入流光花海的辛野那刻起,就預見了今天。
流光花海中,辛野回握住他伸出手時,雙手交疊時刻,命運也在糾纏交纏。
肌膚相觸的瞬間,他窺見了辛野的一生。他知道了他們勢必兩立、勢必是彼此一生的宿敵、勢必兩敗俱傷的結局。但他依舊面不改色,甚至能夠毫無芥蒂地陪流光度過美好的一天。
最荒誕的是,流光臨死前還靠在他的懷裡,真誠地感謝他,說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
多可怕。
他知道這一切,知道辛野的劍遲早會揮向自己,知道辛野想要殺了他,可他還敢坦然地接下流光的那句“救命恩人。”
他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坦然下去。
可直到那些他曾意料之内的事情,接連發生在他眼前時,那種坦然變得有些站不住腳。
他看見辛野在殺死異變獸與保護至親之人之間躊躇,看見她痛苦,他竟然會不敢面對。
可他又太清楚的知道,這些事情是必然發生的。
他忍住了想要沖上去安撫辛野的沖動。
于是,親眼看着辛野的身軀在劇烈顫抖之下被抻拉變形,雙腿退化,逐漸形成了健碩的四肢,然後長出了一身雪白的毛發。
看着别人異變,比之親身經曆異變的痛苦,不會少上幾分。
那過程太過血腥,像是把一隻野獸強行塞進一個健碩的人體之中,皮撐開了,筋骨寸斷了,那人在這一刻就被野獸吃幹了,抹淨了。
一片火海之中,那鮮豔的紅色長裙被撕裂成碎片,一隻通體雪白的狼,邁着如狐狸般優雅孤傲的步伐,從容向着一直盯着它看的長夜走去。
它的眼就像神秘的黑色寶石,深邃清冷,還有着毫不掩藏的無盡殺機。
長夜歎了口氣,倒是不畏懼這隻将他當做獵物的白狼,試探着叫,“辛野?”
伏着身子向他靠近的白狼并沒有理會他。
他毫不氣餒,換了個叫法,“指揮官?”似乎得到回應,就能證明那個人的靈魂還在,那個永遠孤傲、不折不扣地與天命相争鬥的指揮官辛野還在。
可惜,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白狼抓住了長夜思緒遊走的瞬間,像道閃電般疾馳着飛到他身邊,黑色的瞳孔中火光熠熠,毫不猶豫地咬向長夜的胳膊。
鮮血染紅白狼嘴邊純潔的白色毛發,也浸濕了長夜黑色的襯衫。
劇烈的疼痛感很快遍及全身,卻讓長夜心底的疼痛緩解了些。
他本是能夠躲開的。
但在這隻白狼奔向他的過程中,他看見它潔白的身軀上,唯有脖頸處繞着一根黑色的繩,顯眼得緊。順着向下,他看見繩子最下方吊着的,正是自己曾送給辛野的環形日晷。
原來她竟一直帶在身邊。
異變成獸的她,渾身上下或許就隻剩這麼一件東西,宣告着它依舊是那個高傲的指揮官。
*
“哥!”不遠處的玥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這一幕幕,世界在他面前變成黑白色的默劇,而長夜被咬的畫面,将這幅電影變成血紅色,他臉色慘白,用力奔向長夜。
長夜聽到玥的叫喊聲,與此同時,他看着白狼那雙清冷銳利的雙眼,低聲說了句,“對不起,辛野。”
他的兩次抱歉,一次是對懵懂的流光,一次是對隻知殺戮的異變獸,遺憾的是,都未曾送達給辛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