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既不是木條的重量,也不是木頭的觸感。
白芷擡起頭,目光瞥向周圍的學生。
大多神色自若,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絲毫不覺得自己手裡拿着的東西有什麼問題。
但是白芷知道拿在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她天天抱着小骷髅揉臉,手感太熟悉了。
謝沉開始教他們怎麼用木架搭十字。
“将做好的十字花挂在内骨架的立柱上,方便把泥挂穩,防止做出來的雕塑塌掉。”他的神色一本正經,别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說八道。
向霏霏完成地很快,斜着眼嗤笑一聲,“腿瘸手笨,這麼久了連個十字花都做不好。”
這麼久了?他們難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學做雕塑?白芷眉頭微動,擡起頭,和謝沉對視一眼。
兩人都沒有開口,倒是謝沉旁邊的一個名叫葉禾的玩家,聽見向霏霏的話後又觀察着她的動作,忍不住道,“這位......向同學手法真熟練,以前做過雕塑嗎?”
向霏霏眼皮一跳,下意識擡頭看了眼斜前方。白芷順着看過去,那裡坐着上午調解二人沖突的班長。白芷後來路過他的課桌時掃了一眼桌上的試卷,知道他叫楊銘峰。
楊銘峰對身後發生的一切都恍若未聞,手上動作依舊很穩。
向霏霏沒收到回應,對葉禾冷笑道,“你管這麼多做什麼?我是你的學生嗎?”
葉禾被一陣搶白也不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雕塑台前的照片,繼續教自己的學生。
謝沉作為向霏霏的正牌老師,微笑着接過話,“如果以前沒有學過,那就是向同學天賦異禀了。”
她輕“哼”了聲,沒有再繼續這個問題。
這邊的動靜還是驚動了前方的阮城,他皺起眉頭朝下方看了眼,提醒道:“我們石籠中學的老師向來謹言慎行,以身作則,上課時間不要說多餘的話。”
這句話像規則又像提示,玩家們揣着自己的解讀,繼續教學過程。
謝沉對着兩位學生娓娓道來,“接下來,我們開始第二步,塑大形,請大家将桶中的紅泥堆在已經搭好的架子上。”
雖然請了不同老師,但大家初始的學習進度都大差不差。白芷看了下腳下那桶紅到發黑,又黏又稠的糊狀物,不動聲色地屏住了呼吸,随着其他人的動作将手伸了進去。
她說不清楚自己接觸到的都是些什麼,隻感覺自己的手指像陷入一團沼澤裡,粘稠的濕泥蠕動着纏住的手指,帶來錐心般的陣陣刺痛,濕泥裡仿佛藏着無數尖利的碎齒,無差别地撕咬一切入侵者。
刺鼻的腥臭味散發開來,白芷額角滲出幾滴冷汗,看見紅泥上方咕噜咕噜冒着一般人難以察覺的小氣泡。
好似一堆血肉模糊的活物。
有一瞬間,她甚至不敢将手指從桶裡抽出來,怕看見的是一隻被啃噬後的白骨。
驚叫聲突然響起,來自一個剛剛将手伸進泥桶裡的玩家。
阮城一句“以身作則”提醒了他們,幾乎沒有玩家再采用手不沾泥的“嘴炮式”教學法來進行這堂手工課,紛紛和學生們一起動手。
在無數目光的凝視下,那個玩家紅着臉将裹滿紅泥的手拿了出來。
這一邊,謝沉和向霏霏動作一緻,将一堆堆紅泥放在眼前的骨架上。
白芷跟着他們的動作,在泛白的人體骨架上挂起數堆綿軟粘稠,将墜未墜的紅泥,活像......一團團碎肉。
從白骨觸感的十字架,到血肉般生動的紅泥,都太過逼真。
隻是不知道這個十字架上,最後呈現出來的,會是誰的臉?
感受到謝沉詢問的目光,白芷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無事。
鬼屋設計師的職業天賦再次幫助了她。
把手中的紅泥當作逼真的道具就好了,白芷深吸一口氣,神色淡定地将一堆堆紅泥放上骨架,甚至還生出閑情用餘光觀察周圍。
在這一階段,大家都異樣的沉默,玩家們忍着惡心憋着氣,有幾個學生也強忍着不适眉頭緊皺,但無論如何也沒有人抱怨和質疑,仿佛一切都天經地義。
學生們在忍耐什麼?這一切的目的在哪裡?
白芷百思不解。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們這堂課也接近了尾聲。
向霏霏伸了個懶腰,搭着胳膊戳弄項榛榛同學烏七八糟的半成品,笑眯眯道,“你的手指也瘸了是不是?就像你那兩條腿一樣。”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白芷怕是早就将滿手的紅泥糊在她臉上了。
但副本裡天大地大,線索最大,項同學決定做個小測試。她對同桌的嘲諷照單全收,一絲不苟地在骨架上堆出一個成年人的模糊身形,後退幾步遙遙觀望,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可是在我的記憶中,這就是他的樣子。”
一灘臃腫無形的爛泥。
玩家們隐隐察覺到什麼。
雕塑,爛泥,死亡......
鄭铎轉過頭,和謝沉拼命眨眼意圖傳遞腦電波:如果他們做的雕塑是以劉明為原型,那麼這個npc的意思是不是說劉明是跳樓自殺的?
可惜謝沉沒有接收到他的信号,而是和白芷一樣,盯着向霏霏的臉。
後者眉頭緊皺,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有瞬間的扭曲,罵道,“神經病!”
說完對着桌腿伸腳一踹,将項榛榛好不容易搭好的雛形震了個稀碎後,揚長而去,隻剩一張照片孤零零懸挂在操作台上空。
沒有五官的臉,沒有姓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