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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沒有什麼過渡的心理準備,二人的意識同時落入大圖書館一般的阿芙羅拉的内心世界。阿芙羅拉能用眼睛去看斯捷潘了,她看到斯捷潘握着一隻手,臉上都是自信的光芒——他已經修煉到随時都能闖進阿芙羅拉内心世界的程度了。阿芙羅拉的靈魂在這裡,他就也在。除非他自己想走,否則誰也沒法将他們分開,甚至是死亡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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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羅拉對斯捷潘的大嗓門沒有信心。這裡是她的内心世界,她僞裝不了自己的表情。比起這輩子剛剛認識的斯捷潘,她更願意相信比斯捷潘更會花言巧語,還和她一起重生過的埃爾文(塞勒妮爾)能和他去往下一個時空。不過下一世還遠的很,得有一百好幾十年呢。念及此處,她揪起的心放下了大半:
“你能看到她嗎——她,【歐若拉】是什麼樣子的?”
阿芙羅拉并不是在無端詢問斯捷潘對【歐若拉】的認識。而是場景變換,她們來到屬于【歐若拉】的記憶殿堂。曾和阿芙羅拉對話過的【歐若拉】的塑像從水池中央憑空拔起。她看着【歐若拉】的眼睛,【歐若拉】卻不曾與她對視。所以她想知道這個【歐若拉】究竟還是不是她自己,亦或者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
“你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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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形象——是那種偉人塑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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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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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真出息啊。”
阿芙羅拉踩着汨汨流淌的噴泉水來到【歐若拉】塑像的基座下,瞻仰偉人的英姿。現實世界就是現實,早在她知道【歐若拉】的存在的那一刻,她就應該已經意識到她們是兩個個體了。
青史留名的是【歐若拉】,是在她,在埃爾文(塞勒妮爾),在命運的三重呵護下,沒有吃過特别大的苦頭,受感召即便知道自己是在愚公移山,仍然還願意堅持移山的【歐若拉】。這名聲是【歐若拉】應得的,她為她的愛與恨付出了行動。阿芙羅拉卻無所事事。即便是【歐若拉】在瑞金手起刀落快意恩仇的時候,她除了每天看看報紙外什麼都不做。明明隻要她開口,【歐若拉】在做準備後會同意她去到任何地方的,但她到死都沒有離開過軟禁她的農場。因為她沒有感情,超然于物外。而現在,阿芙羅拉心靈上結的厚厚的那層角質已被斯捷潘劃開,滴進去淌出來的愛情讓她祈望這一生最好永遠都不要走到盡頭,退而求其次也要來生還在一起。被上了色後的生命有了遠比“别死回過去”多得多的價值,她得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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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歐若拉】。你的意識還存在着。你在哪裡?已經因為作善多端去天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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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若拉】的雕像沒給到任何回應。阿芙羅拉皺鼻子抿嘴唇:前世她可一度是【歐若拉】唯一的精神支柱。在她死後【歐若拉】寂寞的不行,沒幾個月也跟着一起走了。而在她重生後,【歐若拉】竟隻來看過她那麼一次,什麼都沒有向她交代匆匆就離開了……
她可沒有薄情寡義!【歐若拉】完全隻是和她有一段相同經曆的另外一個人了!
心涼于【歐若拉】的絕情,阿芙羅拉揮手把斯捷潘也召來池子裡。和剛熟絡沒幾個月的心上人的十指相扣時傳遞來的溫度,可以抵擋住氣勢洶洶的從最外圈朝她襲擾而來的鋒利的凝冰。這裡太可怕了,糟糕的心情會具象成了雷電冰霜烈火。也就難怪【歐若拉】會才35歲就郁郁而終。躲在斯捷潘的臂膀下,阿芙羅拉驚懼又頗有些好奇的觀望着遠處,因為她心情變化而風起雲湧電閃雷鳴,即将大雨滂沱的背景。斯捷潘說這裡是她的靈魂世界,可她也才隻是第二次來到這裡。斯捷潘比她還熟悉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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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這麼心狠的嗎?”
阿芙羅拉用指頭戳了戳被斯捷潘攔住的冰錐問道。如果沒有他的話,毫無疑問四面八方湧來的這些冰錐會貫穿她的虛體。她逗它們的時候,它們竟然還會生氣,拼全力又向她的方向咕湧了幾分,但始終是不能越過斯捷潘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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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兒,為什麼你會很讨厭自己?”
聞言阿芙羅拉虛體晃了一下,險些離開斯捷潘的的保護範圍被冰錐戳到。斯捷潘拉住她她臉上茫然,就是因為自己意識不到,所以潛意識才是潛意識。.斯捷潘從沒有被攻擊過。他一個人來的時候,最多隻會看到些陰雨。而現在,具象化的惡意隻對準了産生它們的萬惡之源。它們停在斯捷潘腳下,不是因為斯捷潘做了什麼,而是阿芙羅拉不願遷怒,不想誤傷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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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厭自己嗎?我知道我曾經很讨厭【歐若拉】。我仗着自己有超能力,打的她四分五裂……我嫉妒她。如果不是因為哥哥慘死,如果不是因為我沒有遇見相愛的人,就不會出現她,她那些光輝事迹,本該是我的事迹……”
随着阿芙羅拉的喃喃,風雷聲和凝冰變的更加狂躁。要不是斯捷潘面子大,這些活動起來的惡意将不會給阿芙羅拉留下能辨别出人形的碎塊。另一隻手撐着額頭靠在同樣擋住了風雪的【歐若拉】的碑像下,阿芙羅拉試着回憶自己的優點,列舉自己的成就。隻要自尊自愛就不會被攻擊了。不往這塊想還好,一想更壞事:她有什麼優點,有什麼成就呢?破鞋和戰犯兩個簡單的名詞就可以概括自從有了【歐若拉】之後她的全部。赤足下,冰水混合物不聲不響順利越過【歐若拉】碑像,向她傳遞來了刺骨的零攝氏度。貼着石座沿再仰望【歐若拉】時她雙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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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存在着其他宇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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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捷潘忽然分散她的注意力問到。她被吸引了去,冰錐也自然而然的後退,沒有那麼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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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應該是吧。我見過其他宇宙的來客。我們的這個宇宙裡有質量的粒子數量才到10的80次方這麼小的數量級。而在數學上随便構造一個數值有限的大數都在數量級上遠遠超過它。更别說還有無窮大,高階無窮大……我們的宇宙,隻是‘高階正無窮存在物理意義的數學的宇宙裡的,一個區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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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捷潘一瞬間就漲紅了臉。首先他就不知道什麼叫大數,更别說什麼高階正無窮……連數學入門基礎都搞不明白,竟還妄談宇宙?男孩的嬌羞惹人愛,嚴酷的自然環境于是又退後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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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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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歐若拉】隻是去了别的宇宙,所以才不能回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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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去哪是她的福分。我沒有什麼要她留下的立場。不過,她恐怕過的不太輕松。她一定也知道了埃爾文就在羅馬,但她們卻活着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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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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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也會有好結果的。”
發現阿芙羅拉笑容有點像強擠的,斯捷潘覺得她還是把【歐若拉】當女兒,至少也是當家人看的。于是又補充道。阿芙羅拉在那裡靜了一會兒,沒說話,甚至連笑容都還維持在那裡。但她不是在發愣,因為寒氣逼人的冰錐在用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在阿芙羅拉作其他動作前已經化回了最初的景觀噴泉。雷鳴聲早在那之前就已經停止,隻是,直到泉水已自由的流淌時,烏雲仍舊沒有散去。還層疊在一起,不允許陽光穿過它。
“郎君。不是你不能作我的太陽。我在想一些‘少年’的事……【歐若拉】願意自我犧牲去做些順應曆史潮流的事。她不需要克服什麼,是因為那就是她最原始的欲望。這份同樣的欲望也在催促我去投身于消滅舊社會的使命中去……我确實就這麼做了。在北嶺州時我突發奇想,決定攻擊平民區給共和國一個難以拒絕的‘消滅舊社會’的絕佳借口。可那時候,隻是舉手之勞。我的人格是被揉碎過的,拼起來隻有個形,絕承擔不起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