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正式開始,細碎的言語在大臣之間也少了。何淩默了聲,乖乖坐在棠韫身邊。席間偶爾傳來打量的目光,何淩不願去理會,她往身邊仔細的看了片刻。好在殿下看上去也沒有太多的計較。
外面的謠傳不大好聽,她不希望棠韫知曉。
可宴會上,總還是有不要命的狂人,以為絲竹之音可以将所有低聲細語都遮蓋起來。
棠韫飲不得酒水,桌案上上的是上好的安神茶,棠韫細抿了幾口,擱置一邊。身後坐着的勳貴當中便有人輕聲嘀咕:“陛下對這位不一般,怕是真的愧疚了。”
另一位緊着訓斥:“待不住就滾出去,别給府裡惹事!”
棠韫好似當真沒聽見,盯着茶杯半晌,伸出手輕輕牽住了何淩。何淩果真臉色不好,糾結難看。
“你少聽一些,那本宮也會少聽一些。”她隻能勉力在言語上撫慰何淩,其他的什麼,就看後面人的造化了。
何淩沉道:“外面傳言,殿下被我圈禁在公主府中,連自己的府邸也出不去,以此來保全東夏皇室。我原以為殿下不知多少,實際上,殿下......早就知道了,對嗎?”
流言看似和風細雨輕飄飄的幾句,實際卻是波濤洶湧,将人卷的連渣子都不剩。棠韫身處在流言中央,不會什麼都不知道。相反,她知道的也許比何淩要多。
棠韫聲調輕微,用的聲音唯有何淩能夠聽得仔細,“我和你的事,沒有人比我自己更加清楚。”
話音未落,一内侍走到二人身側。何淩見過此人,是新皇的近侍。
“奴才見過棠韫殿下,陛下有事宣召殿下前往文閣殿。”内侍說到一半,停頓片刻,聲音放輕:“還請何大人勿要随行。”
何淩嘩啦一聲站起身,眼神陰翳無常,竟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要殿下去做什麼?!”
内侍吓得哆嗦,聲音抖着,“你......”
何淩越過棠韫,呵了一聲,“你覺得你能将她帶走嗎?”
恍惚之中,内侍瞧見一閃而過的銀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匕首寒光乍先,就架在他的脖頸之上!
“小淩子!”棠韫想不到她會激動的拔出匕首。這宴會上哪裡是能帶匕首入内的,要是以往,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但如今她是何淩,沒有人敢拿她怎麼樣。
棠韫扯住她的寬袖,勸到:“小淩子,不要......今日是皇姐的壽宴,不要......”
何淩攬住她,貼着耳朵問她:“如若今日她就是要對你做什麼呢,你也不讓我動手嗎?”
棠韫心跳如鼓,心髒跳動的頻率不受控制,若不是臉上的妝色濃,何淩便能看到她變深的唇色。她努力平複呼吸,走到内侍身邊,撥開匕首,“何大人高擡貴手,本宮随他前去。”
内侍咽了幾口唾沫,還是無法鎮定,這位是怎麼敢在這番情形下為自己說這份話,他根本來不及去想。現在有了保命的機會,趁何淩心思不再,他很快将棠韫請了過去。
文閣殿距離華菱殿距離不遠,要路過一處宮道,接棠韫的攆轎在等候。
棠韫身處攆轎之上,那内侍才敢說話。
他是心有餘悸,卻有話想說,“二殿下......何大人那般緊張,但奴才知道陛下對您,并沒有惡意啊......”
棠韫身子有恙,此刻緩着呼吸,扶額休息,輕飄飄的回應,“本宮知道。”
内侍一怔,腳步頓住,險些跟不上攆轎。他方才經曆的所有,對他不強大的内心沖擊太大。心裡是波濤洶湧的蓋過一陣一陣的狂浪。
......
文閣殿掌燈之後恍若白日。新皇沈桉在宴上待了不久,便辭不甚酒力,自顧來到文閣殿。
棠韫進殿,殿門随即被關上。她走進裡面,沈桉很快迎上來,像人世間所有的姐姐一樣,眼裡盡是心疼。
“棠兒......是姐姐沒用,是姐姐害了你......棠兒......”
沈桉的淚水在眼裡滾着,棠韫看到,隻覺得燙人的很。
她說不出安慰的話。是啊,同外面所有人知道的一樣,她在這裡是算委身給了一個“閹人”。哪個公主會過得如此屈辱,如此的不堪。
“棠兒,你跟姐姐說說話好嗎......你别這樣,姐姐對不住你。我已經想到法子救你了,你信我。”
棠韫深呼吸,所謂情緒,不該顯露的并不會顯露。
何淩防着皇姐,皇姐畏懼何淩。她夾在當中,可不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但她自小偏信事在人為,選擇的總是對的。
“皇姐不必歉疚,我是東夏二殿下,為了東夏的江山犧牲一些,自是一應當的。”她問道:“皇姐方才說有法子救我,是什麼法子?”
問出這句話,她擔心的很。棠韫将這句話當做尋求答案的最後一求,此刻她沒有想太多,看向沈桉的眼裡有求助之意,但求保全姐妹情分......
可沈桉迫切着,語調生硬:“東夏此刻内憂外患,雖有何淩掌兵在兵防上暫得無虞,可他乃是東夏最大的禍患,朕......朕想東夏不如西楚安全,不如将你嫁去西楚,做了西楚的皇妃,你自然可以跳脫出何淩這個閹人的手腕!”
棠韫自小聰慧,也曾想到過,會不會有人想要重啟百年前公主和親的方法,以求平安。
猜測被驗證後,她發覺自己竟然站不住腳,心髒酸澀,像被什麼攪在一起。
“咳咳......皇姐出自真心嗎?”棠韫捂着心口,仿佛如此是能壓制心酸的感覺。
西楚勢強,對東夏的威脅不算小。但有何淩在,何足畏懼呢......她的皇姐是想要解決何淩和西楚兩個麻煩,一并也将自己嫁了出去,解決了自己。
用一個病秧子去換整個江山,何樂而不為。
沈桉略急:“你知道的,朕沒有父皇和祖父那樣的本事,朕在這位置上,朕......朕生不如死。要保全東夏,又出來一個何淩,如何保全?!你告訴朕,如何保全!”
棠韫沉聲反問:“所以...皇姐要犧牲了我嗎?”
“這不是犧牲,這是我們該做的......”
棠韫忽然轉身,蹲在地上,渾身顫抖,“你是我姐姐......你心性純良,是最良善的人......我在何淩身邊,她碰過我,抱過我,但你信嗎,她從來沒有欺侮過我。她好過很多很多人了。”
“我時常生病,我的心疾從小如此,難過三十關口,也不能夠生育子嗣。這些皇姐都是知道的......你如何會想讓我去西楚和親呢?這樣求來的平安能有幾年呢?”
沈桉想去扶她,卻被她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道推開一把,“棠兒,姐姐沒有那樣想......”
“夠了。”棠韫站起身,再不看她,“何淩沒有對我不好,所以......就不勞皇姐替我尋出路了。至于何淩最後的下場,我會替我的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