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劍挑下面紗,壓在了小姑娘的肩膀上,隔着夜行衣,她的肩胛骨痛得快要裂開。
“...你以為,你能換來他們活命?”
阿瑤的鼻尖冒出冷汗,因各處傷口的痛苦順着臉頰流下的汗珠滴落在屋檐上。面紗落在腳邊,小姑娘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墨色眼瞳之中卻亮的出奇。
“至少...他們不會變成你,因為我根本無關緊要,而你、卻因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呃、而任務失敗,回去面對無盡的黑暗...和那段你根本不敢回想起的過往。”
玄翦見過許多人面對死亡的嘴臉,那些恐懼,那些讨好求饒,可今夜他什麼都沒看到。隻有一雙純粹得出奇的眼眸,亮得與他記憶中的那雙過于溫柔的雙眸在典慶刀口下的執着重合。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為了區區二成的可能性過來送死。”
锵啷一聲,雙劍歸鞘。玄翦立于屋頂邊緣,過于肅殺無神的眼眸深處被此刻皎潔的月色映出半寸似是湖光顫抖。
“用劍的人都可恨,沒有人值得可憐。”
周身的氣壓全部消失時,阿瑤頂着蟄眼的汗水定睛一看,玄翦已走。
用劍之人可恨麼...
她又何嘗不如此認為,可不完成這些事,她如何擺脫鬼谷,如何擺脫被當成試劍石的命運?
“诶喲...”
小姑娘捂着肩膀隔着夜行衣用内力接骨,看着遠處早已消失的各方勢力,還有不知不覺出現在她腳下樓宇之下的那匹棗紅馬,小嘴一笑。
“可好在,我賭赢了。”
新鄭城外,茅屋。
蓋聶灰藍的眸中疑雲密布,他看向榻上盤膝運功的小莊,劍眉緊蹙。二人在想同樣的事,準确的說,是一個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于她,蓋聶想象不出除了師傅還有任何理由,讓一個與世無争、每日緻力于長命百歲的小姑娘深入權力中心,過朝不保夕的生活。
今日之事,莫非師傅早就料到了麼...
“小莊...”
榻上人睜眼,鷹灰雙眸中的淩厲如兩柄利劍,寒光凜凜地指着他,“這件事不可讓第三個人知道。”
“莫非,小莊愧疚了?”
“師哥,你多管閑事的樣子真是越發惹人讨厭。”
蓋聶無聲地一挑眉,這究竟算不算好事,他沒有師傅的深謀遠慮,算不到遙遠的未來,究竟是劫是緣。
無聲的回答,無聲的承諾。榻上人已然再次阖眼不看他,蓋聶微微歎氣,不待他喘息,門外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立刻執劍靠向房門,來的原來的韓九公子和紫女。
“在下已經履行了對公子的承諾,接下來,該輪到九公子履行承諾了。”
蓋聶拜别韓九公子,轉身離去。紫女忙上前檢查衛莊的傷口,倒是有人搶先一步,在繃帶上左戳右戳。
“這裡、這裡,都沒問題吧...額...心跳好像有些變快呀?”
紫女扶額,看着耳朵靠在衛莊心口的暗紫華服的九公子、韓國皇子韓非,默默松了口氣。
衛莊盯視着韓非,眉尾顫抖,對方在感受到利刃般的目光後迅速與他拉開了距離。
韓非的眉間愁雲密布,此次紫蘭軒失守,流沙失去了在新鄭中的立足點,不僅如此連衛莊兄都傷得如此重。很難想象這樣的絕佳機遇,夜幕不會落井下石。
“噗——”
蓋聶腳步聲方遠,榻上人一口血噴在木質地闆上。
“衛莊兄!...你沒事吧?”
衛莊擡手擦去嘴上血迹,“我沒事。”
“額...”韓非頓了頓,“可你看起來...還挺有事的。”
“真正有事要做的是你。”
聽出衛莊兄的逐客令,韓非借故與紫女一同退了出去,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隻希望衛莊兄能盡快恢複。流沙往後所要面對的,遠不僅如此。
面前搖曳的燭火照亮鷹灰眼瞳深處的抖動,方才若非那一劍,師哥趕不及前來搭救,他便成為八玲珑的一部分了。
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再次占據了鬼谷傳人的全身,他極少恐懼,甚至以為兩年前的魏家莊已成往事。
可今日...那股無力感再次湧上胸口。
衛莊攥緊拳,卻依舊無法平息胸中紊亂的氣息。
重新戴上面紗的阿瑤從木屋外探頭看進去時,便是銀發少年上半身綁滿繃帶,端坐榻上思索的情形。
剛剛确實太兇險了,她不禁心有餘悸。脖頸上的傷口已經止血,但左肩依舊痛得要命,怕是要恢複一陣子了。可比起衛莊,她忽然覺得左肩不那麼疼了。
先生說過,涉局不擾局。她很清楚此刻不能見衛莊,知道他平安無事自己也就放心了。鬼谷傳人活着,她的任務才能繼續下去。
換句話說,衛莊活着,她才能盡快還完鬼谷子的養育之恩,然後與鬼谷老死不相往來。
窗邊燭火微微一動,鷹灰雙眸掃視過去時,窗外的夜行身影已然離開了。
衛莊凝眉,瞳孔中映出燭火跳躍的光影,他并不希望自己與師哥的推測成為事實,但事已至此,他們依舊是棋子,隻有成為弈者才又掌控命運的能力。
這一點,棗紅馬背上的小姑娘也想得到。憑她對衛公子的了解,他絕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主。今日之恥,他日必百倍奉還,似潛蛟般沖出水面将獵物拖入水中,不死不休。
“哎...先生啊,您老人家算計我...”
馬背上發出認命的歎息,□□棗紅馬應景地甩了甩頭打了個響鼻。
“小棗不許偷笑,跑快點兒,再晚就沒晚飯吃了。”
棗紅馬聞言極有靈性地邁開蹄子向前沖去,留下一路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