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骨頭極軟,看腦袋也是成年男子,身子竟以一種奇特的姿勢蜷縮在裝蘿蔔的筐裡。
更詭異的是,這種無處借力的姿勢,居然輕飄飄地如同鬼魅,沒給農人身後的竹籃增加一份重量。
南疆異人?
據說,南疆有異人,柔若無骨,身輕如羽,又稱骨妖。
隻是...
阿瑤蹙眉,骨妖天生異象,據說是被神仙詛咒,自出生起就保存着總角之年的樣貌,直到死亡。
長劍在背後出鞘,陰影吞噬了劍刃的寒芒。
但常人不知,骨妖可以長大,隻有一個方法。
吸食人血。
“嗒”
骨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頭以一種奇特的姿勢轉到身後,隔着一間破屋,猩紅的眼珠在眼眶裡亂滾着。
“噗——”
骨妖正欲用彎刀鎖喉,胸口徒然一涼。
一股極為香甜的血液甜味刺激着他轉頭,卻被原本插在胸口的長劍,閃電般削掉腦袋。
血液奔湧的聲響出現在身後,農人正欲轉頭,隻見月光拉長的影子裡,有一道奇長的細物。
一個輕巧的聲音說道:
“夜裡危險,小哥早些回罷。”
待農人走遠,阿瑤才收了劍,舔幹食指上的傷口,掃視一眼從竹筐裡挑出的骨妖屍身,打了個響指。
暗處立刻出現幾名夜行衣,片刻之間将這一片處理了個幹淨。
骨妖,南疆的怪物怎麼會出現在新鄭?
看來,是有人肆意為之。
她回到血衣堡,果不其然被白亦非叫去了書房。
“解決了?”
這個開場白在她意料之中,阿瑤點頭,想來這個結果她兄長一早就猜出了。
“哥,這是羅網放出來的狗?”
執筆的手一頓,白亦非放下筆,擡眼打量了一番身着龍血赤錦的少女。
“我說過了,這些事,不需要你知曉。”
“肆意殘殺王都百姓,莫非就是夜幕想要看到的?”
白亦非淡血色的瞳仁一動,“這麼快,你就忘卻了魏無忌因何而死。”
阿瑤不語,魏無忌死在羅網手中,他臨終前的最後一本奏折,是廢太後書。
“羅網得不到足夠高貴的鮮血,永遠不會停手。難道要以民為餌,這樣的君侯,當着豈不恥辱?”
寒冰藤蔓勒緊喉嚨,阿瑤不死心地反問:“如果不能改變結局,何苦讓那些無辜之人平白流血?”
她知道,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不論如何,白亦非的地位,永遠都是王座旁的守衛者。
羅網想要的,是這顆棋子消失。
羅網想真正掌握的,是王權,是六國最珍貴的傳承之人。
蒼龍七宿。
如果戰争不能避免,何不一身陷陣,沖鋒在前?
死得其所,痛哉快哉。
水墨瞳中的風雲掩映,倒映在白亦非眼裡,他松開桎梏,阿瑤應聲落地。
“你在害怕什麼?”他睥睨着伏在積案前喘息的少女。
阿瑤苦笑,“我怕即便戰至終章,也不能與血衣堡的榮耀一同落幕。”
是的,她怕。
她怕自己珍惜的一切傾頹而逝,剩她在天地間茕茕孑立。
她從不怕有一天死在敵人手裡,她卻發自内心的恐懼着,别人死在她的面前,而自己,還活着。
白亦非不語,瞳孔中多了幾份蒼涼。
在他看來,多少人為了活着可以放棄尊嚴,放棄可笑的榮耀,因為隻要活着,就永遠都有卷土重來的可能。
而他唯一的繼承人,他的血親卻将他曾經的行徑曝曬于正道之下,而為了可悲的,虛無缥缈的榮耀,情願随之落幕。
“沒有人可以反抗羅網,或許數十年後,才有些許微小脆弱的可能性。”
本侯或許看不見,但血衣堡,總該有人見證。
年歲尚未及笄的少女,不該随着沉重的榮耀終結。
阿瑤臉色蒼白,哆嗦着看向白亦非平靜的雙眼,這個答案太過于痛苦,她卻仿佛在其中看到,那個終年積雪的血衣堡山巒,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