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瑤出去前用餘光掃了眼單雲和姬一虎,項梁走在她前面,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二人神色一深,默默點了點頭。
一堆人出去後公孫玲珑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她之前對墨家大放厥詞的時候,項氏一族還在墨家避難。
還好不是沖着她來,否則以如今項氏如日中天的身姿,抹掉她就是一眨眼皮的事。
中軍大帳人不多,都是白瑤熟悉的面孔,除了項羽為首的項氏一族,還有高月天明。
範增朝她點了點頭,示意項梁帶她落座,“聽聞小白頭領也在泰山,承蒙墨家在機關城的照料,還請你不遠萬裡來此,有失遠迎。”
相比于項梁,範增的态度公事公辦,項氏一族重然諾,墨家于危機關頭不離不棄的情,他們不會忘,隻是因白瑤到來起身的,隻有高月石蘭、和跟着她們起來的荊天明。
項羽坐在正中,隻是看了她一眼。
白瑤看了他的眼睛一眼,轉頭朝範增抱拳,“範軍師言重,在下如今已經脫離墨家,泰山之行也不過是湊個熱鬧,還望不要給避世的墨家惹是生非才好。”
聽她開口就把墨家摘個幹淨,範增眼底一閃,還是一面招呼人上酒菜,一面道:“那邊的幾位也與白姑娘是故交了,之前在骊山就聽說了關于你的事。”
白瑤見隻有她的酒換成了果漿,點頭緻謝,“這次幾位請參與論道的江湖人來此,想必也與骊山帶出的蒼龍七宿碎片有關吧。”
如果結果與她所猜不差,兵家就沒有奪魁。
項梁笑道:“白姑娘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也直說了,雖然天明少俠與高月姑娘盡力相搏,但終究是道家不識大體,讓那麼多年過半百的老東西出馬,實在有些不講道義了。”
白瑤心說果然,神色露出幾分惋惜,“可在下與道家并無淵源,遊說之事可能幫不上什麼忙。道家此舉看來勢在必得,也是奇怪,他們原本不願摻和這些俗事的。”
範增卻道:“白姑娘可知,蓋先生與流沙手中的兩塊碎片已經提前出手了?”
“出手?”白瑤一愣很快平靜,“一塊碎片即便奪魁也無濟于事,主動謀利也算合理之舉。”
範增盯着白瑤的臉,不放過她的一絲表情,如老練狠辣的獵手,“可即便如此,流沙卻奪了第二的位子,白姑娘怎麼看?”
白瑤蹙眉想了想,“流沙一向行事不合常理,第二于他們而言無濟于事,想必天明是敗給了鲨齒劍吧。”
荊天明憤憤地灌了口酒,從邊上高月的表情來看,确實如此。
白瑤看着天明懊惱的樣子噗嗤一笑,“你還沒加冠,身形體魄猶是半個少年。你的天賦不差,平日裡多加思悟,再過十來年,或許就能赢過衛莊了。”
“十年?!”荊天明大叫,“怎麼還要那麼久...”
白瑤坦然道:“十年磨一劍,你的天賦不錯,但開悟太晚,内力修為也靠他人傳渡,所以根基不牢。對付一般的練家子自然夠用,但若是面對根基深厚之人,是否總會感覺力不從心?”
荊天明回想了一下這幾日的比試,不情願地撇了下嘴。
項梁看着天明吃癟的樣子哈哈大笑,“哎呀不愧是白姑娘!這小子在我們軍中整日找人比試,說除了龍且那些将軍,哪個都不是他的對手,這回去了趟泰山,回來可就老實了。”
白瑤輕笑一聲,夾了幾口菜就不再吃了。
範增道:“這次請白姑娘來,是希望能與流沙交涉,若道家願意放棄魁首,順位就會由流沙繼承。據我所知,白姑娘也算出身韓國,總歸比别人好開口。”
白瑤一挑眉,原來都被他們摸清楚了。也是,白瑤這個名字一旦不是秘密,很多陳年舊事不難聯想。
“在下明白諸位的意思,隻是流沙重利已經是多年慣例,若讓他們放棄到手的好處恐怕不容易,但若是...閣下願以流沙出手的那枚碎片的價格購入,或許我也能為之一試。”
範增聞言勾起一個冷笑,到底是韓人,除了墨家,還是會首先庇護同源者。
他看向項羽,“大王以為白姑娘的提議是否可行?”
項羽放下酒盞,“這裡是軍中,任何提議都不是無謂的嘗試而已。”他看向白瑤,“若白姑娘立下軍令狀,倒也值得一試。”
話音未落,石蘭騰地起身,朝項羽盈盈行禮,“白姑娘既是江湖中人,用軍令讓她行事或許不妥,可否讓我們單獨聊聊?”
她一出聲,帳内幾人神色各異,項羽盯着她堅毅的眉眼半晌,揮了揮手,天明高月也随之起身,石蘭引着白瑤去了她的帳篷。
四人進帳後,高月掐了個訣,白瑤不陌生,正是可以隔絕聲音的結界。
不待石蘭開口,她便問:“他的重瞳,入體到什麼程度了?”
不僅石蘭,天明月兒也是一愣。
白瑤歎了口氣,“兩年前離開桑海那時我便同他說過,看來這兩年的征伐,重瞳對他的掌控遠超你們的預期。”
石蘭眼眶一紅,高月替她說:“白姑娘說得不錯,随着重瞳發作得越發頻繁,少羽的脾性有時極其暴戾,即便石蘭以笛音撫慰,成效也衰退的厲害。”
白瑤歎了口氣,這都是意料之中的。
“我二進陰陽家特意調查了重瞳之事,據石蘭當初所說,少羽被喂下真人丹和惡鬼丹,這兩樣丹藥為雲中君獨門,他死後陰陽家再查不出藥方和存量。典籍上面隻提到過重瞳之人的事迹,卻少有解除重瞳的先例。”白瑤說。
石蘭水晶般的眼眸驟然失色,她嘗試鎮定下來,卻終究無法止住哭腔,顫聲道:“真的...沒有解藥麼?”
白瑤看着她絕望的眼神,少羽如此,她最自責吧,當初也是為了救她才...
高月也用餘光看着她,試圖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微乎其微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白瑤還是搖了搖頭,“我也服下過雲中君留下的丹藥,為了自救,我翻遍典籍...丹藥雖然類似,但重瞳并未發生在我身上,重瞳的情況,确實因人而異。”
三個青年俱是一驚,沒想過白瑤也服下過丹藥。石蘭細細看着白瑤的眼瞳,确實沒有重瞳的迹象。
白瑤看了眼高月天明,“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有話單獨對石蘭說。”
天明他們離開後,白瑤從懷中掏出一個陶瓶遞給石蘭。
石蘭猶豫着接過,“這是...”
“奪命化枯蠱。”白瑤說。
“什麼!”石蘭一驚,陶瓶險些脫手而出。
白瑤看着她眼中迷茫的漩渦,柔聲道:“這是世間最兇險的蠱蟲,可以短時間内轉化宿主體内全部的血液,或許...也是最後的機會。”
石蘭攥緊陶瓶,她自己就是蠱術大師,自然聽說過韓國血衣堡有一種極其詭異的蠱蟲,也是中原為數不多的不出自苗疆的蠱。
“奪命化枯蠱必須以心頭血為引才能種下,”白瑤說,“隻是一旦入體,中蠱者一身修為盡毀,如果做好了決定,它就是你在等的那個...唯一的機會。”
她憐惜地捋了捋石蘭有些淩亂的鬓發,“這蠱...是我唯一的親人留給我的遺物,很多次我想過用它了結性命,卻因為不想他留在世間最後的信物消失,一直留到現在,看來,它在等的人是你。”
石蘭身形顫了顫,将陶瓶揣進懷中,白瑤抱住她,這個清瘦的女孩已經長得和她一般高了,“别怕,你還有很多選擇。”
石蘭輕輕地回抱着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出帳篷後,高月說要送白瑤回去,讓天明照顧好石蘭。
高月看了看神色開始露出疲态的白瑤,輕歎了一聲,“是你讓人擄走我的,可以告訴我理由麼?如果是為了防止我解開蒼龍七宿,應該直接殺了我才對。”
白瑤看了眼她,不錯,已經很有自己當年的樣子。
“隻是覺得,你或許也并不想解開所有秘密。楚軍并不信任你和天明,不是麼?”
高月眼底劃過一絲訝異,白瑤之于他們隻有數面之緣,卻将他們之間的關系看得清清楚楚。
“你有什麼打算?”白瑤問,“讓天明自願離開,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
高月蹙眉,“總還要試一試。”
若說石蘭不清楚重瞳的後果,高月作為被陰陽家全力培養的對象,在陰陽家待的一年,白瑤看到的典籍她也看到了,隻是白瑤沒說的...重瞳之人,往往受萬人所指,下場慘絕人寰。
白瑤知道高月也清楚自己沒說出口的内容,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用試了,下一次重瞳發作,天明就明白了。”
重瞳隻會一次比一次殘暴嗜殺,這兩年項羽以一敵百的傳聞背後,猙獰地安放着冷酷的真相。
白瑤跟高月拜别後很快回了原來的帳篷,她掀開帳簾進去後直奔主題,越過其他人的目光,站在衛莊面前。
“可否帳外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