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梁在軍中一向沒什麼架子,在白瑤看來,比起少羽範增得勢後唯我獨尊的架勢,項梁不論待親衛還是她這種熟人,都很随和。
見她面露病色,項梁直接将軍中藥廬的使用權給了單雲,他明白白瑤的難處,流沙與項氏一族都不是好相與的。
一個為了息事甯人加入墨家的女子,如今卻因為所謂“交情”,被救過命的這群人反架在火上烤。
但項梁很清楚,項氏一族多年的計劃,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若非憑空冒出的劉季,這天下早就是項氏的了,也不會為了項氏一族的聲名頻頻為難無辜之人。
白瑤将單雲支去取藥,項梁了然,也讓随行的侍衛去外面等候,他撫着後腦問:“白姑娘可是有難言之隐?”
白瑤靜靜地看着他半晌,“...項師傅就要出征了吧。”
這是未定的軍機,今日早些時候剛剛與範師傅未議定結果,還不知道究竟是他還是項伯率軍出征。
看着項梁震驚的神情,白瑤歎了口氣道:“還沒定下是誰去啊...項伯鴻門宴出師不利,範師傅不會再用他,所以...您已經猜到結果了,對麼。”
項梁看着面前裹着披風、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想起當年投奔墨家時範增對她的評價。
若非生成女子,必是個震動朝野的大人物。
“...哈哈,都被白姑娘說中了,”項梁撓了撓鼻尖,“不過你放心,這些話我不會告訴範師傅和少羽,聽說白姑娘在陰陽家待過一段時間,可是對此行有了預測?”
白瑤輕輕地點了點頭,“有。”
項梁看她惜字如金,心裡也大概明白了,“看來不是好結果。”
白瑤看着他鬓邊的白發,垂眸道:“若讓項伯率兵,或可避開一劫,隻是...恕在下愚見,項師傅看樣子已經做好決定了。”
項梁咧嘴一笑,“白姑娘說的是,雖然此去兇險,但項伯率兵,隻怕苦了手下的兄弟,還是我去吧,我去。”
...真不愧是項燕之子,項氏一族的軍魂,果然不會為區區天命屈服,白瑤靜靜地看着項梁,項氏一族不缺将才,而他的仁義,讓項梁從那群冷面閻羅中脫穎而出。
“诶喲,差點忘了正事,”項梁重整神色,“明日少羽就會放那些江湖人離開,隻是...可能還得勞煩白姑娘,和鬼谷的二位多留一段時間了。”
“顔先生也可以離開了?”白瑤問。
項梁點點頭,“範師傅原本是堅持讓他留下的,但少羽...”歎了口氣,“他近來雖然性情與從前不太一樣,可我想,他心裡還是念着小聖賢莊的恩情的。”
若非如此也不會一再縱容項伯,錯失一統天下的良機。
“項師傅可知流沙衆的去留?”白瑤想起方才項梁說,是“鬼谷的二位”。
項梁實打實地歎了口氣,“軍師的意思是讓他們走,但...以那些人的脾性,恐怕不會順利。”
白瑤卻輕松地搖了搖頭,“流沙最聽衛莊的話,蓋聶也是隻身逗留,此二人師出同門,他自然不會讓流沙留下,項師傅放心。”
項梁笑道:“白姑娘說話總是有理有據,實在很難讓人不信服。其實,先前在會稽我就有些好奇,白姑娘隻身在流沙别院受困,可是因為私事?”
白瑤沒想到他還記着,一時不知該不該點頭。項梁見狀手忙腳亂地遞給她一顆果子,“是我逾矩,白姑娘也是苦命人,此事我不會再深究了。”
“...多謝。”
送走項梁,單雲也從藥廬回來了,白瑤告訴了他江湖人撤離的事,并讓他去顔路出多要幾副方子。
回到帳裡,白瑤整理了一下包袱,發現裡面多出了幾顆果子,應該是姬一虎出去轉悠的時候順回來的。
項梁說她身體虛弱,所以單雲與姬一虎之間可以留下一人照料,其實不論是照料還是脫險功夫,姬一虎都遠不及單雲。
聽她說了要留一人時,姬一虎就悶聲開始收拾包袱了。
看着他已經比十幾年前離開新鄭時健碩許多的背影,白瑤微微一笑,“其實你已經比赤練更能獨當一面了,隻是...此地是個不折不扣的龍潭虎穴,我又拖着你們的後腿,若是沒受傷,我其實很希望你留下。”
姬一虎收拾行李的手一頓,接着如常收拾。
白瑤卻沒放過這個細節,問他,“你知道為何這次想留你麼?”
姬一虎不吱聲,她很清楚,虎子定覺得自己是在哄他才這麼說的。
“...其實,當年衛莊殺你父親,雖然你對你那不着調的老子也沒什麼眷戀,但殺父之仇,你也一次沒說過要報。”
姬一虎收拾行囊的動作不自覺慢了幾分,白瑤道:“你我心知肚明,就連我也沒有把握勝過他,可...這次極其兇險,如果我們在劫難逃,這就是你此生...唯一的機會。”
姬一虎緩緩轉過身,虎眼中隐忍的悲怆透過十幾年的光陰冷冷地審視着白瑤的神情,希望在其中找到一絲破綻。
可惜,一如當年二人初見,這麼多年他從未在白瑤身上找到破綻,這次也不例外。
他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你...與衛莊這麼多年相識,也算緣分匪淺了,說這種話的時候,心裡不會有一絲難受麼?”
白瑤把見底的茶杯推到他面前,“幫我續點。”姬一虎給她續了滿杯,她把茶杯捧在手裡,用鼻尖感受着氤氲的茶香。
“如果我說不會,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白瑤阖着眼都能猜到姬一虎被戳中心事的表情,“自然不會毫無波瀾,但...我在陰陽家禁地裡看到了...”
姬一虎豎起耳朵等她說下去,直覺告訴多年八卦為樂的姬公子,後面一定是重頭戲。
“看到了...”白瑤湊到他耳邊,趁姬一虎全神貫注地支棱耳朵,朝他耳朵猛地吹了口氣。
“嗷——”
姬一虎的耳朵最為敏感,多年來除了乳母誰都不知道,而那乳母早死在姬無夜手中,“你你你你!”他惱得直跳腳。
看着一臉“果然如此”的白瑤,姬一虎捂着耳朵以一種踩着尾巴的姿勢蹿出了帳。
安撫了姬一虎的情緒,白瑤迅速讓單雲安頓了軍中夜幕的眼線,非常時期,這些人也該到用武之地了,另外單派幾個暗衛護送顔路回小聖賢莊。
第二日一早,江湖人得到赦令鳥獸散了。
姬一虎看流沙衆離開後,氣宇軒昂地走到衛莊面前,趾高氣昂地撂了句相當有水準的狠話。
“...你可别輕易死了。”
然後異常潇灑地跟着人群離開了。
隻是,難得自認勇武的虎子忘記了一個問題,他的對手,衛莊,自始至終在阖眼打坐,連一個眼神也沒施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