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黑麒麟深深地看了眼白瑤離開的方向,重新隐入陰影之中。
白瑤越走越慢,玄翦在她咯血前出現扶住了她,“他們走了。”聞言白瑤猛地咳了幾下,袖口滿是血印。
玄翦任她咳,郁結之氣咳出來總比壓着強,更何況...
玄翦看了看她的左臂,從外表看不出任何包紮的痕迹,裡面卻利落地分開衣服和皮肉,還上了軟膏。
有趣,流沙之主原來也會這種欲蓋彌彰的把戲。
可惜,這個丫頭怕疼怕得要命,想必全然感受不到這些。
想到堂堂流沙之主千載難逢的小心思空費...跟鬼谷傳人曾有一箭之仇的玄翦,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着實有些愉悅。
白瑤吐得膽汁都要出來了才堪堪停住,看了眼邊上不知為何心情極度舒暢的玄翦,又看看衣袍和地上的血迹...
不愧是刀尖上讨生活的前殺手,她腹诽,一般人哪能眼睜睜看着别人猛烈咯血還能走神想到開心的事?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感覺連帶瘀血都咳利索了,“子嬰的簪子,我想帶回劍谷安置。”
玄翦看起來心情依舊很好,無所謂地點了下頭。白瑤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無語地找了個鎮子租了輛馬車回劍谷。
劍谷深處、也就是工匠常年不允前往之處這日站滿了人,前幾日大小姐突然回來,命人将這處常年無人的屋舍改成衣冠冢,工匠們不便多問,改了後也随着大小姐一起祭拜。
從大小姐的神情不難看出,此處安葬着對她極為重要之人。
等工匠們走後,白瑤又在衣冠冢前站了半天,直到暮色漸起,一襲藏藍的漠北服飾出現在身後。
“...此行辛苦了,單雲。”她轉過身,看着風塵仆仆地追着她而來的單雲。
單雲臉和頭發上沾了不少灰塵,衣角也布滿打鬥的痕迹。白瑤去一邊的水池浸濕手帕,回身遞給他擦臉,“擦幹淨點再去跟子嬰作别吧。”
蓑衣客傳來消息,似乎是漢軍那邊傳出的消息,稱在楚軍入宮前有一漠北男子見過三世,天機閣大火的機關也是他布下的,楚軍得知後派出數千軍士追殺,聲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看來漢軍那邊猜到了是天香閣在背後舉行泰山論道,白瑤略一思索便知,如此機敏的反應,是張良無疑。
單雲簡單擦拭掉灰塵和幹涸的血迹後,站在子嬰的衣冠冢前,這幾日的經曆浮現在眼前。
白瑤焦切的眼神,銀甲軍無奈的惋惜,子嬰見信的希冀,和最後死在宮門口時,那個單薄的身影。
他進入天機閣布好機關,趕回宮門口時,原本等在這裡受降的子嬰一行,已經連屍骨都無法辨認。
單雲在一團團血肉之間翻找着,他記得子嬰總是随身帶着阿瑤給他的素簪,他最終隻翻到布帛中勉強可以辨認的劍谷特制的帛布,那塊無字的帛布。
這一找卻暴露了行蹤,月狼之契感應到白瑤就在附近,他毫不猶豫地朝反方向出城,一路兜兜轉轉繞過崗哨和追蹤,才回到劍谷。
既然衣冠冢已立,看來那素簪被她找到了。
這樣就好,單雲無聲地摸了摸懷中的帛布,如果它隻會讓阿瑤徒增歉疚,便就此消失吧。
他看着子嬰的衣冠冢,仿佛那個單薄的青年正站在他面前,謙和地朝他點了點頭。
劍谷的藥和照料是極好的,僅僅半個月的時間,白瑤的肌體幾乎完全恢複,雖然内裡虧空,但尋常生活總歸與常人無異了。
玄翦的内力霸道,不适合在此刻為經脈脆弱的白瑤療傷,單雲不論從内力深淺還是功力火候都是最佳人選,但白瑤卻一反常态地不想見他。
這次就連姬一虎都驚訝,單雲多年與白瑤志趣相投,二人極少吵架,就算有争執,也很快就會化解。
單雲低垂的眼睫遮住眸光,他很清楚玄寂能讓白瑤感應到他就在門外,于是他走的盡量遠,不讓白瑤感到心煩。
姬一虎好幾次想說點什麼,又想到自己憑什麼安慰他,索性抱臂站在不遠處一言不發。
單雲倒是不驚訝,畢竟若不是他幫助子嬰離開劍谷,他親手教出來的半個徒弟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誠然,夜幕的所有人都知道,白瑤最初接近阿嬰,确是因為他的身份,如果扶蘇倒台,嬴政病故,他便是最合适的一步隐棋。
玄翦是在看到白瑤教阿嬰驚鴻劍訣時知道的,随即便告訴了蓑衣客。這兩個看着白瑤一路過來的老江湖立刻明白,白瑤不會讓阿嬰入局了,即便夜幕要拼卻片甲不留與羅網魚死網破。
單雲因月狼之契也覺察到白瑤對阿嬰傾注的培養并非出于利用,他最能直觀感覺到與阿嬰在一起時白瑤的快樂。
直到連阿嬰自己也感覺到了白瑤的變化,他決定找到單雲,希望他幫助自己,進行師傅原來的計劃。
單雲還記得這個看似文弱寡斷的少年,那時眼中絕然的堅毅。
他又何嘗沒試着勸過阿嬰,隻是那孩子...終究太像扶蘇。
一樣慈悲,即便自己總有更好的退路,也無畏生死,巋然不動地選擇了無生機的陷阱。
“就像師傅當年從羅網手下保護我一樣,子嬰也希望可以從羅網為師傅多掙些勝算,助她如願。”
不若它的主子般懂事,從漠北遙遙跑來的納木錯每日都趴在白瑤的門外鬼哭狼嚎,就算被阿玄胖揍,傷一見好就又來替主子鳴不平。
白瑤容易心軟,沒了那些僞裝更是禁不住納木錯軟磨硬泡,特别是姬一虎為她療傷時,堪稱哭号的狼嚎又尖銳凄厲了許多,她自沉心運轉内力,姬一虎卻受不了了。
“我說,你跟那個家夥生氣也考慮一下本少在内的無辜群衆好吧?”他幹幹地喝了口茶,“那他破狗成天叫喚,白天在你面前叫,晚上跑我那叫,這是什麼道理?”
她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姬一虎喜歡熱鬧,平時跟匠人們住得近,要是納木錯在他門口嚎,那匠人們...估計也都睡不好覺,但礙于面子,還得給納木錯阿玄一樣的禮遇。
想想都讓人頭疼。
況且她也清楚單雲的糾結,子嬰如今死無全屍,他心裡半點不會好受,而且從結果而言,自己的确大仇得報,而且她也從未同單雲在内的他人說過,子嬰已經并非棋子。
如此算來,将過失都算在單雲頭上實屬任性。
她推門而出,正好看見納木錯“吐納”又要開嚎,看見她出來耳朵都立起來了,大尾巴風車似的甩得起勁。
“得了别來這套,去把單雲找來。”
納木錯颠着小步找單雲來,單雲見它異常執着,隻能無奈地跟了過來,原本隻想遠遠看一眼,誰知今日院門都是開的。
而白瑤正坐在院裡給阿玄梳毛,見他來了梳子往邊上一放,有點别扭地給他倒了杯茶,“行啦單公子,咱來和好呗。”
“噗...”
“你笑我?!”
“哼...沒有,”單雲上前接過茶杯,“多謝白女俠寬宏大量。”
白瑤也繃不住了,撲哧一樂,倆人相視而笑。
解開了别扭之後單雲就從姬一虎手裡接回了替白瑤療傷的任務,他的修為比姬一虎深厚,功力也更沉穩,白瑤的經絡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與此同時,流沙駐地。
泰山論道一遭讓流沙再度聲名鵲起,加上掌握三隻蒼龍七宿的機關匣,又有傳聞稱項氏一族面對流沙之主也要禮讓三分,一時間人迹罕至的駐地,竟開始有了訪客。
衛莊是殺手,更是生意人。
适逢亂世,上門之人地位也大多不會比李斯低,這幾日對方開價爽快,就讓流沙又添了幾筆進賬。
就在他覺得日子要開始無聊的時候,赤練來見他,帶了一個格格不入的客人。
衛莊眯起眼打量了一下來人,心裡就有了盤算。
深林之中,黑袍下鮮紅的衣裙随風而動,舒展的衣領修飾着女子如玉的肩頸,華貴的衣衫與頭上蜀山風情的古樸銀飾相襯,銀飾搖曳之下一雙黑紫的眼眸中仿佛藏了一朵幽蘭,在狂風驟雨中微微顫抖。
“少...項王親衛勒令我不得離開帳篷,這才沒在白姑娘受難時出手相幫,”石蘭無比歉疚,“大軍前往鹹陽後,我聽說白姑娘被你帶走。”
衛莊一手撐着額角閉眼聽着,“這裡沒有叫白姑娘的人,項氏一族輪不到你來開口,蜀山似乎也不再承認你作為虞淵守衛的身份,做流沙的交易對象,你還遠不夠格。”
石蘭掐緊掌心,果然如月兒所說,她遞給赤練一根竹簡,“聽說新封諸侯中有人開出了這個價碼,我願出三倍,隻要流沙幫我找到白瑤姑娘。”
衛莊示意赤練回避,赤練眼中一涼,還是立刻颔首離開。
待赤練離開後,衛莊擡了下眼,“找她做什麼?”
石蘭溫聲道:“這個問題似乎不在交易之内。”
“流沙向來不與刻意隐瞞的人做交易。”衛莊冷冷開口,似乎下一句就是逐客令。
石蘭見狀,情急之下隻能先穩住局勢,“白姑娘知道少...項王的一種隐疾,如今隐疾發作,我需要與她面見相商。”
隐疾?
衛莊頭回聽說這件事,原來不止赢氏,你在項氏也埋了棋子。
生意人自然不會拒絕報酬優渥、風險極低、又隐含秘辛的交易,“明日啟程,若有尾随之人,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