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瑤坐在榻上伸了個懶腰,再睜眼時衛莊已經去院裡洗漱了。
看着挂在衣架上的大麾,白瑤心裡倏地一澀,想起衛莊入谷後一直穿着那身金紋修身的内襯。
谷中濕熱,這麼下去非得熱出病來。
若她不發現,衛莊永遠不會開口。
诶,這家夥...
白瑤蹬上草鞋走到院裡,衛莊正站在水池邊正要洗漱,見她出來回頭看了一眼。
“跟我去個地方。”
白瑤的住處後面有片溫泉,邊上可以沖涼。她帶衛莊抄小路回來,從自己那拿了套幹淨的沐浴所用塞到衛莊懷裡,“這是我的私池,衛莊大人舟車勞頓,進去好好解解乏。”
“對了,早飯匠人會放到你門口,用過再走吧。”
說話間,白瑤看見衛莊腰帶附近有一處不起眼的開線,一時有些走神。
衛莊看着她突然沉默的發頂,“麟兒會候在鹹陽據點。”
墨玉麒麟?
白瑤回神,據說流沙中隻有他永遠知道衛莊的行蹤,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好。”
辰時,單雲路過匠人村落時遠遠地見一群人聚在一個門口。
那不是安置衛莊的地方麼?
隻見為首幾個廚子圍坐一圈,端詳着一盒殘羹冷炙。
“...怎麼哪道菜都吃了幾口,你們哪個出的主意說什麼菜都做做看,現在好了!完全看不出這位的口味,以後怎麼投其所好?”
一個瘦削的廚子想了想,“你看,第一層的菜用的相比下兩層要多些,莫不是喜食辣?”
“食辣好啊,”一個女廚子喜笑顔開,“大小姐就愛吃辣,飲食相合,真是老天爺作美!”
單雲記着阿瑤說衛莊食性講究,向來不吃過重的口味,那盤子裡紅豔豔一片,一看就是按阿瑤的口味做的。
那衛莊...吃了?
他湊近掃了眼,還真是每道菜都吃了幾口...嗯?
“最下面的那層裝的什麼?”
廚子見是單雲,“單首領,這下面是蜜餞和糕點...咦?蜜餞怎麼一點沒剩。”
單雲問他今日做的什麼蜜餞,廚子想了想,“是大小姐教的杏幹,想必這杏幹更合中原人胃口。”
杏幹啊,單雲笑着走開了,記得阿瑤說她在雲夢做的最多就是杏幹。
有的人明明是一副冷面無心的樣子,還真是讓人意外。
“對了單首領,之前與大小姐說的水渠修設的方案我們議定了,今兒晚些去大小姐處商議可好?”
對了,今年江南大旱,這幾日匠人正跟阿瑤協商着修建水渠,單雲擺了擺手,“她出谷了,你們晚些時候直接去賬房領物件吧。”
“又出谷了?”廚子匠人一片失落,也不知下次大小姐能否安然歸來。
今年是江南難得的大旱,白瑤與石蘭騎馬走在棧道上,迎面的風又熱又烈,她看了眼身後漸漸落下的石蘭,提高聲調指了指前面,“再行十裡就到楚軍轄地了,姑娘再堅持一下。”
石蘭面紗後的神情疲憊,無聲地點了點頭,她清楚,此地雖不是漢軍轄地,但統轄之人已向劉邦示好。
項羽重封諸侯手段殘酷狠厲,不少隻是對秦不滿起義的諸侯并不願如項羽所想連年征戰,故紛紛向劉邦投誠。
原本楚漢的七/三分地,短短數日便有了六/四的勢頭。
這條路是劍谷與附近楚軍轄地間的捷徑,今日早些時候,白瑤好容易說服石蘭離開劍谷,總要盡快讓她回到項羽身邊才是。
她并未像衛莊那般封閉石蘭的目力,許是相信石蘭的品性,又或許知道她此次出逃已動搖軍心,下次再想離開即是天方夜譚。
一朵盛開在蜀山深處的最鮮豔的虞美人,甘願困在了金戈鐵馬的軍營中。
石蘭視少羽為此生所愛,少羽又何嘗不以石蘭為唯一的軟肋?
隻可惜,她愛的是西楚項氏一族。
石蘭的路沒錯,隻是時運不濟,佳偶亦是孽障罷了。
白瑤默默歎了口氣,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若非知道了韓非真正所托,她與衛莊永遠也...
城池映入眼簾,白瑤辨認出城頭的牌匾上的字——新鄭。
此新鄭已非記憶中的新鄭,韓王成以颍川為轄,新鄭落在了一個無名的諸侯手中。
二人禦馬行至城門,衛兵交戟高呼,“新鄭封城,外來者不得入内。”
策馬趕了半日的路,石蘭的思緒已有些遲鈍,聽聞封城她立刻勒馬後退數步,白瑤正要阻止,卻為時已晚。
“哎...”她歎了口氣,禦馬到石蘭身邊低聲道:“待會兒我斷後,石蘭姑娘一路穿城而過,這次可不要再勒馬了。”
白瑤對那衛兵說:“可否行個方便,在下颍川來。”
“颍川?”衛兵搖頭,“今日封城了,二位姑娘改日再來吧。”
“哦,是這樣。”白瑤笑道,轉頭看了一眼石蘭,石蘭會意,揚鞭策馬而起。
城門口攔了幾排鐵棘,石蘭雙腿夾緊馬腹,“駕!”
那馬是良駒,感應到禦者之意,長嘶着一躍而起。
長空仿佛無聲,一騎快馬淩空而起,背上的女子一襲紅衣如火,腰間彎刀冷意傾瀉。藏在暗處的士兵不敢放箭,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人一騎越過重重障礙沖入城中。
見石蘭策馬遠去,白瑤翻身下馬,明處暗處的士兵統統圍了過來,“不許動!”
白瑤舉起雙手,“好好,不動...”
眨眼的工夫身影卻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手裡抓着一個華衣中年男人的衣襟。
她掃視一圈,對挾持的人道:“看來你的府兵不在意你的死活,正如我...不在意你的名字。”說着,她手中一緊。
男人立刻捂着脖子大叫,“都把兵器放下!”
說話間,男人的脖子上出現一個手印,形狀緊緊攥着脖子。
可衛兵隻見那女子一手抓着大人衣襟,另一隻手手指繞着發尾,慌亂中隻能落下兵器。
白瑤吹了個口哨,棗紅馬有靈性地小跑到她邊上,跟着她的步子一颠一颠的,她撇了它一眼,“小棗,也一把年紀了,自重些。”
路上士兵并不多,畢竟是不願開戰的諸侯,不論對外如何粉飾太平,轄地外強中幹卻是事實。
很快到城門口,遠遠的已經能看到石蘭勒馬在城外等她,白瑤抓着男人的衣襟用力一丢,一個成年男子竟被淩空擲起,直直朝跟來的衛兵飛去。
衛兵亂成一團,白瑤借機上馬出城,與石蘭策馬而去。
這次石蘭打着十二分精神,二人一路未歇,直到前方城池飄着楚軍旗幟,白瑤緩緩勒馬。
見她慢下來,石蘭也停下喘了口氣,這一路她也想明白了,“白姑娘從衛兵說封城時就知道他們是沖着我來的了?”
白瑤點點頭,石蘭蹙眉輕歎,“想不到又欠白姑娘一個人情,此次作别不知何日再見...”
“怎麼還如此天真?”白瑤掏出水袋灌了口,“咳...不見,才說明少羽的重瞳穩定,見了,他離死期也不遠了。”
石蘭蹙眉垂淚,随着馬蹄漸漸靠近城門,拂面之風帶走眼底的淚,白瑤在不遠處的山坡上看她入城後才離開。
二人離開新鄭不久,一架四馬驅車從另一側出城,直奔漢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