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其實很親人,給幾口餌料就會飛一趟,你拔它的毛,我可花了大價錢給它做養毛膏,否則整日逮着我腦袋趴窩!”她枕着胳膊笑道。
衛莊卻沒搭腔,隻是過了會才道:“為何與我說這些。”
白瑤伏在桌上,頭枕着胳膊,“你與我算總賬時,落到流沙之主手裡的下場恐怕沒那麼有趣,大胖二胖或許得勞你照看。”
她理解了衛莊多年所求,不意味着忘卻了墨妨欠流沙的、欠含冤而死的那些江湖人的。
這些總有一天都要還清。
衛莊看着她,最近突然不再設防,原來是因為随時可以被他取了性命,“...你是這麼想的?”
白瑤有些新奇地咀嚼着這句話,為什麼質疑,她也看着衛莊。
日光漸斜,從二人視線中穿過,卻沒讓任何一方停下探尋的目光。
它漸漸挪到白瑤腦後,一場無聲地對弈以灑脫的方式結束,白瑤揉了揉有點僵住的脖子,在衛莊尚存溫度的目光中,淡淡開口...
時間似乎停了很久,随着衛莊的一聲回應重新開始走動。
白瑤笑得很輕松,仿佛很久沒有這樣發自内心地笑過了,斜陽為笑靥平添暖意,眼底的眸光亮得仿佛兩塊剔透的水晶。
天色一暗,二人便再次便衣出棧,白瑤跟衛莊定的接頭地點很禮貌,避開了彼此可能碰上的路線,因此出了客棧後,二人一東一西各自去了。
街邊的小吃攤很多,聽客棧老闆說,最近在舉辦燈會,白瑤問是什麼節日?老闆說,隻是縣令寬慰百姓,準許開些夜市罷了。
想着還得在定陶住一段時間,白瑤上街買了幾件合身的衣服,學着紡織店老闆娘低低地盤了個發用銀簪固定整齊,完全融入暮色漸濃的天色和濟濟人潮中。
連街邊稚童都會唱一首童謠,膠東田氏有三王,田榮得權、可稱王,田市得封、可稱王,田都得勢、可稱王。
第一王是齊地百姓封的,多年治理兢兢業業,亂世保一方百姓。田榮人如其名,的确給延續百年的氏族重振榮光。
至于後兩者,不知給田氏起名的大能是否得過天兆,起的一個賽一個的準。
田市為人因勢利導,頗具市井小商之才,向項氏投誠得分封膠東,為膠東王;田都據地自封,以立足為都,号稱臨淄王。
如今的局面,便是田榮名義為相,卻攬大權,将臨淄王驅趕至楚後,占其城,同時向膠東王進言,請其收複齊魯之地,重振齊王雄風。
這種鬧劇,放在十幾年前的亂世之末,都隻能放到田間地頭的鄉人飯桌上談論,可如今濫竽充數的諸侯太多,難免魚目混珠。
相比二十年前先生令她追随縱橫前往魏家莊一行,此事不過鴻毛耳。
白瑤找到接頭之人,發現居然是會稽的事務總司。
夜幕各地總司為輪崗制,一來防止滋生異心,二來益于提升總司實力,不論何地都能迅速融入市井獲取消息。
“大小姐。”
總司遞過一份整理好的諜報,白瑤有些疑惑着展開,原來是城中可能部署流沙眼線的位置。
她粗略一掃,的确是很有可能的地方,“...嗯,準備的不錯,你的諜報能力比當時又強了許多,可以去跟鹹陽申請調去更高的崗位。”
夜幕諜網改制後分為四等。
人數最多的“市井”,最底層潛藏在百姓之中的諜網,每個都有自己的白道營生,隻在上級索取時提供相應情報。
“市井”的上級“士紳”,并無白道營生、隻負責運送下屬的消息給上級。
他們的上級便是“總司”,夜幕總共隻有三十七位,對應天下按秦制分割的三十七郡。
總司之上是直屬蓑衣客的“暗衛”,暗衛共九人,編制極小,威力卻大,這九人隻憑白瑤與蓑衣客調遣,實力一流。
市井統一由上級授予制毒、暗器、輕功、易容四科;士紳專擅輕功,前身多為行腳之人,其中出衆者可日行千裡;總司則每年都要通過暗衛所設的考核,武功皆為二流以上。
單憑會稽城外隻憑借障目幻術就躲過了衛莊的法眼,這個總司的實力應該很接近一流了。
成為暗衛的好處就是清淨,很多人加入夜幕本就不願再幹涉俗世,白瑤與蓑衣客改制以來從未調動過暗衛,可謂夜幕最清閑的差事。
總司卻道:“當初大小姐随手救我于仇家手中,又助我誅盡仇人,此恩難報。總司事務繁雜,培養最為不易,我願永為三十七人之一,助大小姐勘定山河。”
“如此...那便有勞你了。”白瑤歎道。
總司抱拳,“是。”
記下一些方便打入眼線的地方後,白瑤隻身出了暗巷,走在街上看着還算安穩的小城裡百姓兩靥的饷足,走到一個賣糖人的小攤前指了指老虎形狀的糖人,“老闆,幫我拉一個。”
“得嘞姑娘!”
接過老闆行雲流水拉成的老虎糖人,白瑤又去買了幾種當地特色的小吃,雖然制作粗糙,口感也算不上絕佳,但豐富的内餡和十足的用料,卻讓舌尖格外愉悅。
吃也吃了,逛也逛了,街上還有賣藝表演的,白瑤看了一路,突然想起中午那口女兒紅,随便走進一個酒家拎了一壺,找了個人迹罕至的巷子躍上屋檐,一路偷偷溜到城樓樓頂。
找到一片衛兵的盲區,把小吃排排坐放在邊上,掀開女兒紅,看着底下燈火闌珊的小縣,一口接一口無聲地喝着。
她很少有醉意,所以更羨慕借酒消愁的人,下面的士兵問道酒味開始四處張望,可惜樓頂高聳,尋常人很難悄無聲息地上去。
真想醉一次啊...
糕點有些涼了,但還是很好吃。白瑤半睜着眼看着朦胧定陶城,身邊突然多出兩壇酒...和一個人。
她看了看酒,上面大寫的女兒紅,又看了看人,不明覺厲地眨了眨眼,“喝酒誤事可不是你的風格。”
衛莊坐在她邊上,秉承着不引人注目,二人幾乎肩并肩坐在衛兵的盲區裡,順帶壓低了聲音,“給你喝。”
哦,給她的呀!
女兒紅可不便宜,白瑤伸手就抱住兩壇,“不許反悔。”把手邊的小吃給放到兩人中間僅剩的一點地方,“小攤買的,很好吃。”
頃刻間兩壇酒下肚,白瑤砸吧砸吧嘴,再去摸小吃居然摸了個空。
衛莊一手托着荷葉,一手用竹簽插上面的糕點送進嘴裡,最後一塊也沒了。
“嗯...”肚子裡有點空,白瑤突然有些迷蒙。
莫非是...醉了?
發現了邊上的呼吸有些亂,衛莊看了眼兩頰紅撲撲的白瑤,露出“真是罕見”的表情。
晚風微涼,白瑤方覺已近戌時,但還不太想回去,于是觊觎起衛莊寬敞的大麾,眼神頗為意有所指地落在衛莊身上。
大麾無聲地掀起一角,白瑤趁“虛”而入,鑽進來後發現大麾沒有看起來那麼寬敞,她想了個絕佳的節省空間的辦法。
雙手順着衛莊大人的腰帶,一前一後環過去,左右手指尖将将搭住,順勢頭也靠得離胸口更近些。
“嗯...寬敞多了。”
但其實流沙之主正被以一種,堪稱登徒子的姿勢放肆地攔腰抱住,也不知所謂寬敞何解。
白瑤垂目看着底下攤販的燈一盞一盞熄滅,似乎在提醒她差不多該回客棧了。
覺察到大麾裡取暖的家夥閉目塞聽,衛莊雖然介意,但缜密猶存,看着幾乎要埋到胸口的發頂,“該回去了。”
白瑤看似老實地點頭起身,餘光還戀戀不舍地挂在大麾上,“嗯。”
二人避開士兵融入人流回到客棧,白瑤迅速洗漱幹淨把被褥鋪好,頗明顯地隻躺了小半。
可身後燈熄了,衛莊隻是盤膝打坐,并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黑暗裡,白瑤扁着嘴目光如有實質地落在衛莊身上。
幽幽地吐息落在空蕩的室内,榻一陷,衛莊剛躺下白瑤湊到邊上,以為她酒氣未消,衛莊枕着臂在黑暗中找尋她的眸光。
結果鬧騰的人卻自顧自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