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看了不動聲色的白瑤一眼,白瑤不動聲色地往蓋聶那邊挪了挪屁股。
三人久别重逢,卻都不是健談之人,加上此處人多耳雜,分開上了樓之後,白瑤眼睜睜看衛莊将他們隔壁的鑰匙給了蓋聶。
蓋聶見白瑤一臉困惑、卻自然地跟衛莊進一個屋子,一股壓抑多年的欣慰,在前劍聖心中油然而生。
“不是隻訂了一間麼?”白瑤叉着腰問身後進來的家夥。
衛莊總晚上打坐,要是早知道他其實訂了兩間,去隔壁榻上打坐總比在軟墊上舒服吧?
“荊天明原來也知道隐疾之事。”
...他赢了,白瑤撇了撇嘴,“應是高月告知他的,以那小子的性子...高月可頂不住他軟磨硬泡。”
衛莊看了她一眼,“那隐疾與陰陽家有關。”
白瑤點了點頭随手去收拾東西,見她不願多說,衛莊沒再問,去過骊山的人都知道陰陽家詭秘之物多如牛毛,項羽有深入蜃樓的經曆,有隐疾并不奇怪。
為了避人耳目,三人在客棧待到傍晚城門要關,混入出城的人潮一路向膠東而去。
膠東繁榮一如昌盛時的桑海,又是新立的國都,田榮大破項羽的傳聞鋪天蓋地,富商大賈皆遷徙至此,紛紛出錢出人修築膠東,城牆足足有鹹陽定都時的厚度,城中人山人海,車馬如潮。
“我去見個人。”入城後,白瑤看了眼暗巷道。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蓋聶終于逢上合适的時機,“阿瑤的内力恢複到幾成?”可是因為重傷未愈,才連劍都不帶在身邊。
衛莊看了眼她離開的方向,鷹灰色的眸中晦暗幾分,“她在人前從來都有保留,應對尋常麻煩足夠。”
他突然想到結伴而行一路,白瑤從未出過手,甚至在客棧休息,也很少打坐。
練家子至少一日一練,就算她有玲珑心,如此怠慢的背後必然有其他原因。
衛莊無聲地歎了口氣,回過神自己也是一驚,殺伐半生統禦流沙這些事他都做得,卻問不得她一個逾界之問。
難得見師弟無奈,蓋聶細一想也多少理解他的處境,“阿瑤行事妥帖,既然不主動提及,想必留有後手,是我多問了。”
當初在骊山發生了那樣的事,阿瑤對他們心存芥蒂也是理所當然。
畢竟他們,誰也沒有選阿瑤。
即便自己是為了達成與墨妨的約定,為了江湖安定取走機關匣,終究為冠冕堂皇的禮法放棄了曾救他于雲蒙山的小恩人。
說起來那時阿瑤替天香閣出面,他自覺天香閣會為她留有後手,可就泰山論道來看,阿瑤的傷勢恐怕很難痊愈。
與此同時,城南的一處荒宅中。
十幾個富商雙手被縛關在一個晦暗的房間,外面一個黑衣蒙面人守在門口。
隻聽一串輕快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動聽的女聲,“都在裡面啦?”
黑衣人點了下頭,為她将門打開。
刺眼的日光讓有些習慣黑暗的眼睛短暫失明,恍惚看見一個青衣倩影入室後,門應聲而關。
“各位恐怕需要與我合作,才能走出這間屋子。”她笑道,“在座都是聰明人,我的耐心不多,與其好奇些不該問的,不如換些有價值的情報。”
短暫的沉默随着富商視線恢複,一個杏眼彎眉的貌美女子翹着二郎腿坐在桌上,手裡還拿着一份名錄,應該就是在場的人。
能在膠東半年之内立足紮根的富商都有些手段,一個個彼此瞧不上,卻一個不落地落入同一個陷阱,現在除了彼此埋怨,聰明的人都會想辦法脫困。
“...姑娘突然用這種方式請我們來,想必也有不得不依靠我們的交易,不妨一說。”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道。
姜還是老的辣,一句話就将一群階下囚的身價提了幾倍。
白瑤微微一笑,“聽說各位今日都将運送大批物資出城,想必也聽說了些什麼風聲,打算早作準備吧。”
一個年輕氣盛地反嗆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白瑤沒搭理他,“不就是田榮要敗,你們怕了楚軍燒殺劫掠的風氣,想提前轉移重要貨品麼?這點小事兒,也就沒見識的人還要藏着掖着。”
話說得太明白很多太極就打不起來,一個看着怯懦些的商人開口,“女、女俠若想在下帶您出城避禍,在下倒有一處楚地的别苑,不止這樣可否...”
“不可。”她打了個響指,外面的事務總司手裡捧着一隻匣子,在商人眼前打開,裡面是一堆钗環布偶,其他幾個看到後面色灰白,一時間噤若寒蟬。
“作為交易,我希望你們可以将出城的貨品換成百姓。”
“這、這都是大活人,想青天白日地運出城肯定瞞不住...”
白瑤一笑,“城中數百戶商人,偏聽說隻你們的貨物出城從未被核查,想必貨物換成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一個尖細的聲音叫道:“西楚若是知道我們偷運人出城,我們的命誰來救!”
白瑤看了眼總司,總司從一匣物件中挑挑,找出一隻钗環遞給她。
看到钗環的一瞬間,那富商大呼畜生,“你要做什麼!”
白瑤婆娑着上好的瑪瑙钗環,“八九歲的小女孩兒...賣去青衣坊也賺不了幾個錢,聽說城西有家屠戶在高價求女,過繼給他也不錯?”
钗環應聲落地,總司擡步離開。
那富商拼命抱住總司的腳,“大人、大人不要!”總司抽腳離開,他又跪倒白瑤面前用力磕頭,“...女俠、女俠求您了,那屠戶愛用小女孩的皮肉做人偶,不論運多少人出城我都答應您,絕對會萬無一失的!”
白瑤翹起腳尖挑起那人的下巴,盈盈一笑,“晚啦~”
她突然翻了翻匣子,拿出一根玉簪,“诶要不...用你小兒子替她?诶...”
她正要叫住總司,富商猛地抱住她的腿,額頭血污斑斑,一道血痕流下,差點掉在白瑤衣角,“女俠!我聽您的,我親自帶人出城!我布莊所有的貨車都可以用來送人出城,那些門吏見我都不會攔的!”
白瑤笑眼彎彎地看着他,遞給他一顆藥丸,“服下後回店裡布置,如果讓人看出破綻,後果自負哦~”
那人雙手接過就吞了,白瑤給他解開縛手的繩索,“你能帶多少人?”
那人想了想...“二百有餘。”
她笑着往那人手中塞了個布條,“好,這是安頓之處,出城再看哦。”
那人離開後,白瑤拿着邊上的算盤算了算,“那幾輛貨車确實能運走這些,嘿!這家夥還留了地方給他那點家産哦~”
她打了個響指,一個暗衛出現在屋外,“你去跟着,他應該會把家産放在一起,出城後百姓安頓好,家産和人...就做成山匪截殺吧。”
暗衛離開後,白瑤打着算盤,劈裡啪啦的聲音落在寂靜無聲的屋内格外驚悚。
“嗯...還有兩千五,你們可要好好争,要是最後沒了用處,我可不會讓一個閑人活着離開。”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地上站着的就隻剩三四人了。他們是開酒樓的,每日都要進貨,所以不會配備大型貨車,後面“競價”時每個人都不敢摻假,他們出的量少,自然沒了機會。
白瑤看着一筆一筆畫押簽字的“軍令狀”,狀似無意地掃過地上幾個人,“诶喲,怎麼還有剩下的?”
幾個人齊刷刷地跪下來,但不知該求什麼,場面一時有些滑稽。
白瑤跳下桌子,“酒樓的确流水頗少,倒也情有可原,你們幾個我另有安排。”
離開荒院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此事第一批“貨物”應該已經出城了。
衛莊路過一處告示欄時停下了,蓋聶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角落裡一個求女的告示不見了。
“你們怎麼才逛到這裡?”
白瑤捧着一片荷葉站在他們前面,裡面是五花八門的糕點。
衛莊在她手裡掃了一圈,用竹簽紮了一塊清淡些的,蓋聶見上面沒有多餘的竹簽了,正糾結如何應對,白瑤又從懷裡掏出一根,“還好留着之前小攤給的,來聶哥哥。”
她紮起一塊遞給蓋聶,蓋聶接過,“...多謝,阿瑤這是逛完一圈了?”
白瑤點點頭,“你們還差哪裡沒去,我帶你們轉轉,然後咱們找個館子歇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