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我看了。”

“喔...”

姜哲盯着桌上熱氣騰騰的火鍋，“您有什麼高見呢？”

葉一言睨了姜哲一眼，“牛肉好了，先吃。”

姜哲這會兒正靈魂出竅，餓得一陣暈眩，感覺身體被掏空。所以她沒客氣，開始大口吃肉。

葉一言中午點了潮汕牛肉火鍋外賣。

外賣送達時間是中午兩點四十。小區保安把外賣放到葉一言家的電梯口，時間是兩點五十。葉一言到電梯口取外賣，時間是下午六點。

窗外的天氣還是老樣子，霧霾嚴重，隻不過天色更暗。

姜哲吃了一些牛肉，稍微恢複了一點精力，她說：“我想吃丸子。”

于是葉一言擡手将一盒牛肉丸倒進鍋内。

姜哲盯着沉入鍋底的丸子，突然開口，“你很奇怪。”

“嗯？”

葉一言不解，“我怎麼了？”

姜哲還是盯着丸子，“你中午肯定是故意點的火鍋，誰會第一頓吃火鍋？”

她夾起一片青菜，“也許你早就計劃好了隻吃這一頓。”

葉一言一臉無辜，“是嗎？天氣太冷了，我想吃點熱的食物不行嗎？”

“哼。”

姜哲懶得跟葉一言打嘴仗，“你說劇本吧，什麼想法。”

葉一言把一盒五花趾倒入鍋中，十秒後，馬上用漏勺撈起。

将漏勺橫在鍋中間架放好，她說：“你的劇本很流暢，是拿給任何一家影視公司都能直接立項啟動的水平。”

“呵～”

姜哲笑得很不屑，“但是呢？”

葉一言斟酌了一下，說道：“但是你拿給他們，可能需要修改的地方就會很多。”

姜哲保持着假笑，“比如？”

這時，葉一言突然又想喝酒，她起身，“你先把肉吃了，我去拿酒，慢慢說。”

姜哲看着葉一言走向客廳酒櫃的背影，小聲罵道：“狗日的天天喝喝喝！喝死你！”

葉一言拎了一打啤酒和一個有把手的啤酒杯返回。

姜哲覺得很有意思，問道：“你居然還喝啤酒啊？”

葉一言拉開啤酒罐子拉環，扶着酒杯把手，把杯子傾斜四十五度，讓罐口靠近杯壁，擡擡手，啤酒就沿着杯壁平穩流下。

待杯内的啤酒和泡沫呈現出完美的比例後，她答道：“這是飲料。”

姜哲服了，吼了句，“葉一言！你酒精中毒了！沒救了！”

葉一言隻是笑笑，繼續着剛才的話題，“你的這個故事沒有傳遞任何價值觀，也沒有任何宏大的立意，你隻是在平靜地講述着一個人身上的問題，并且平靜地給了問題的答案。”

飲下一大口啤酒後，她說：“所以你給任何一家影視公司看，這些細節是一定要改的，畢竟，市場就這樣，得考慮觀衆。”

姜哲問：“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葉一言喝着啤酒，順便還打了一個嗝。

“我看第一遍的時候，很喜歡你寫的這個故事，但我并不喜歡故事的結局。”

姜哲覺得葉一言打嗝的樣子很好笑，便笑着問：“然後呢？”

“我看第一遍的時候是我跟你說吃車仔面的那天晚上。”

葉一言捧着啤酒杯回憶着，“然後我第二天去見了張若華導演，我問了她一個問題，我說我很喜歡這個故事，但并不喜歡故事的結局，我能不能讓編劇修改結局。”

姜哲眼皮一跳，“張導怎麼說？”

“她問我以什麼立場來問這個問題。”

葉一言說：“如果我是以演員的立場來問，那我就越界了。”

“所以你是怎麼答的？”

葉一言盯着鍋内慢慢浮起的丸子。

“我說，如果我們也是别人筆下的人，但這個人僅憑個人生活中遇到的難題，就選擇讓筆下的人紛紛墜落，豈不是很荒唐，很不講道理，很令人費解，很讓人絕望。”

她擡頭看着姜哲，“我之前從來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戲隻是戲，如夢幻泡影。”

姜哲與葉一言對視，“張導給你的意見是？”

“她建議我再讀一遍劇本，冷靜地讀。”

其實張若華導演當時的原話是，“葉一言，你說寫劇本的這個人對你來說特别重要，你想幫她，那麼你從一開始就犯了一個錯誤，你已經不是以一個演員的心态在閱讀劇本了，你被你的私人情緒困擾，你潛意識裡希望這個故事能按照你的預期展開。”

認真探讨劇本的葉一言狀态很不一樣，所以姜哲問：“你在想什麼？”

葉一言把杯裡的啤酒清空，又倒了一杯，答道：“我在想，我是真的很不喜歡你寫的這個結局。”

姜哲沒有任何猶豫，“但我不會改的，結局必須是這樣。”

“為什麼？”

姜哲反問：“你之前拍戲會幹涉編劇嗎？會要求人家改劇本嗎？”

“不會。”

“所以你為什麼要我修改結局呢？我筆下的人又不是你，你在替她問我話嗎？”

葉一言冷着臉，“你不覺得你寫的這個結局太随意了嗎？你前面花了那麼長的篇幅去描寫另外幾個人格有多麼熱愛生活，但最後主人格醒了，你就安排她去跳樓嗎？你甚至都沒有再去描寫她内心掙紮的過程！”

她很費解，“這前後的邏輯在哪裡？你尊重你筆下的人物嗎？”

被這麼一問，姜哲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你不要給我上價值，什麼叫我不尊重我筆下的人物？我讓她死，就是在尊重她。”

空氣裡都是沉默，隻有桌上的電火鍋在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

葉一言喝着啤酒，盯着火鍋。

“丸子好了。”

“哦。”

姜哲沒動筷子。

葉一言歎了歎氣，夾起一顆丸子放進姜哲碗裡，“你是什麼時候寫完的這個劇本？”

姜哲拿筷子戳着丸子，“兩年前。”

葉一言的語氣稍微平和了一些，“後來也沒有想過修改結局嗎？”

姜哲還在戳丸子，“一次都沒有。”

“别戳了，吃吧。”

葉一言喝了一口啤酒，放下杯子後，她認真地看着姜哲，“其實我知道你不會修改結局，剛剛我說的都是我個人的看法。”

姜哲悶悶地還嘴，“你說我不尊重筆下的人物，說得很對，我之前寫的那些劇本，都是證據。”

她非常委屈，“但給你看的這個劇本，我真沒覺得我不尊重女主。”

葉一言這時突然切換了狀态，變得十分輕浮。

“我說什麼你就真往心裡去了？不尊重筆下的人物又怎麼了？這些人都是假的，都是編劇創造出來的，為什麼要尊重他們？神明尊重人嗎？也沒有啊！不然世間為何還存在那麼多苦難。”

姜哲擡起頭無語地看着葉一言，而後，她帶着一絲絲怒氣說：“什麼話都被你說完了！說有問題的是你，說沒問題的也是你，你簡直有病！”

葉一言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說我不喜歡你寫的結局，是作為葉一言本人，我想看看你的反應。”

她一手扶着啤酒杯把手，一手撐着腦袋，玩味地盯着姜哲，“但作為一個演員，你的劇本非常優秀，稍微帶入一下，要同時扮演八個完全不同的人，對演技是一種考驗，想想都覺得很興奮，至于結局，你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啊，關我什麼事？”

姜哲黑着臉，将戳爛的丸子送入口中憤怒咀嚼。

她在心裡把葉一言罵了一萬遍，丸子下肚後，忍無可忍，吼了句，“葉一言！你一直都這麼陰晴不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