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背景很糊,要不是那個标志性的科學樓圓球,沈書眠一定就錯過了。
她的高中瓊林一中,每個入學的人,都會被科學樓的外觀驚豔一把,然後期待什麼課能用到這個據說全市最大的天文望遠鏡,進去長長見識。
但從萌新磨成老江湖才知道,科學樓這個圓球形的觀測室,根本就不會開放。儀器太貴,損耗不起。
要進入天文觀測室,需要從科學樓四樓往上走。但走完四升五的樓梯,盡頭有一扇常年上鎖的大鐵門,因為隐蔽又無人經過,很早以前就成了情侶們的聖地,比大學裡幽靜的小花園還要聖。
沈書眠有一次誤入此地,看到鐵栅門上挂着幾十個各種樣式的手工折紙,玫瑰形狀居多,花裡胡哨的把個冷冰冰的鐵門裝飾成了含春的小姐妹。
沈書眠沒忍住好奇心,湊近了看了幾眼,折紙上都還寫了字,“祈禱”“XX親啟”之類。
每一個都做得很精緻,用的是那種帶香味和閃粉的信紙。
她猜測裡面也有字,多半是少女懷春的那點敏感。
沈書眠對少女懷春不感興趣,她就是好奇,到底是什麼人開創性地把這個看起來快一個世紀沒打開過的鐵門當成景區許願樹的?
從門裡往門外看,倒是能看到一小塊湛藍的穹頂,有陽光照進來,看起來仿佛是專門跑一趟往這裡灑上一點。
那些信紙在陽光下亮閃閃的,還别說,頗有點某種不可說、說不清的意味。
沈書眠随意一瞥,在一衆華美中看到一個灰撲撲的小可憐。别人都華美,偏它太普通,就格外紮眼了。
她走過去,把那個小東西翻轉過來。
紙是從普通筆記本上扯下來的,黑白條格,沒有一點花哨。疊得四四方方,既不是玫瑰也不是千紙鶴。
是小時候玩的“啪叽”,疊得四四方方的,從玩家角度說,這個啪叽疊得真不錯。沈書眠小時候是這方面的高手,赢遍小區的男孩子,逼着他們回去撕掉爸媽的文件出來比賽。
上面寫了幾個字:
To Moon.
很好看的花體,即使用沈書眠挑剔的目光,也挑不出一點瑕疵。
“紙不好看,字倒是挺浪漫。”
沈書眠給她放回去,拍拍屁股走人。
*
真是遙遠的記憶。
沈書眠的後腦勺在飛機的颠簸中彈了一下,機艙裡吵吵嚷嚷的,一下子把她從回憶中拉回來。
她睜開眼,愣愣地回味剛才半睡半醒中的這段回憶。
多久遠的故事,也不知道怎麼就被從記憶庫裡被撈出來了。
那得……
沈書眠數了數,十四五年前了吧。
原來她已經這麼老了。
哦不是,原來她已經這麼成熟了。
此時飛機已經升到了雲層上面,窗外的雲朵形狀格外好看,沈書眠拿起手機拍了幾張,斷網的情況下,P個圖打發時間。
她後面幾排位置的地方,幾個小孩在大聲聊天。
“啊啊啊快看,那塊雲彩好像個海龜。”
“像什麼海龜,明明是棉花糖?”
“你就知道吃。
“快把手機給我,我要拍照。”
"你别擠了,讓我先拍。"
……
很快,他們為了手機和棉花糖吵了起來,不知道過程裡發生了什麼,兩個孩子大哭起來。
哭聲、叫嚷聲,一起塞滿了機艙,人在天上,沒辦法奪門而逃的其他人頻頻往那邊看。有的人喊來了空乘,希望能幹預一下。
但沒什麼效果。
當了好幾年老師,沈書眠對小朋友的容忍度很高。她往那頭看了幾眼,都是“釋放天性”的十來歲,大人已經壓制不住的年紀了。
她意守中正,一心P圖。
忽而一聲尖叫,沈書眠手一滑,本來調好的形狀被大力拉扯變形。
有人開始罵起來,和小孩的哭聲形成了一場表現力豐富的交響樂,簡直比沒有老師在的高中自習室還更要吵鬧。
沈書眠穩穩坐在座位上,神情冷靜,語氣沒什麼起伏,說出的話卻極具穿透力:
“哪個班的孩子在吵啊?你們班主任叫什麼名字?”
雜音清除。
陡然安靜了下來。
幾個小孩用最快的速度閉嘴、坐好,腰背挺直,目不斜視。
幾個家長也條件反射噤聲,甚至狠狠瞪了孩子一眼,倒黴孩子連累她!
衆多商務人士有一個算一個,皆眼觀鼻鼻觀心,下意識坐正了。
幾秒後才意識到自己被烙印在四肢百骸的記憶支配了。
這其中甚至包括了一簾之隔的李霁和他的助理。
李霁正在打字,聞言手一滑,敲錯了鍵。
旁邊陳峰就誇張多了,他跟空乘要了瓶水,一個激靈,瓶子沒握緊,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他反應倒是快,趕緊撿起來,低聲說:“媽呀吓死我了,以為教導主任來班上了。”
随着空乘掀開簾子往後面走,李霁趁機回頭看了一眼,隻看到隔了幾排的一個頭頂,但他知道那是她。
李霁很快回頭,陳峰卻伸着脖子看了又看,半晌回正了,小聲感慨說:“原來她不是waves的記者啊,還真是老師。”
李霁沒說話。
家學淵源,她媽媽是教導主任,女兒繼承衣缽也很正常。
畢竟她很久以前就已經有這個傾向了。
那會兒她才十歲,整個家屬大院的小孩都以她馬首是瞻,沒人敢挑戰她的權威。
問題是,“教導主任”見過太多孩子,一茬又一茬的,最多也就在某個時間短暫地攪皺過一絲漣漪,轉眼就隻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
即使那孩子出現在她面前,她恐怕也無法回想起來。
過了許久,飛機開始降落了。
李霁忽然說:“一會兒落地以後,你打電話跟「Waves」那邊要一下峰會的議程,看看AI主題的部分是什麼時間,都有誰參加了。”
頓了頓,李霁補充:“給品牌部那邊也說一下。”
“好的。”陳峰答應着,在手機上核對李霁的時間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