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鬼司判苦笑一聲,繼續道。
“是以将界石挪動,企望以吾餘力成事。不想高估了自己,也連累了小友你們。”
東華嬗連忙擺手,季若雲則說着無礙。
“事與願違常有。司判不必為此耿耿于懷。” 白瑾憶探頭,道。 “況且阻力重重,又哪是一人之力可以克服的……”
一旁的寂遲淵沉默聽着。目光朝她望去。
這個人總是這樣,在别人的事上看得通透,對她自己的事則格外刻薄。
驚遣聞言,停下了腳步。注視着說話的小輩。
這張臉帶來的熟惡感再次襲來,腕間的赤色玉镯,銀白七星在袖間隐約閃爍。
“你……可是姓白?” 他啞聲問道。語速快了些。
聞言衆人俱是一愣。
見她反應如此,懆遣便知沒認錯人。
“吾與你母親,也算是有一面之緣。” 他笑道,紫色的發絲在空中懸遊。
“與季、東華兩家,則是故交。” 他側身朝季若雲和東華嬗微微低頭。
軀體不同方才初醒的冰冷,回了些溫度,卻仍是慘白顔色,幾乎白得透明……
透明?白瑾憶目光一變。
隻聽懆遣繼續道:“即是故人罷。故人之子,送吾最後一程,倒也無憾了。”
語畢,他從東華嬗手中取過渡生鈴,握在左手。又從背上取下巨劍離魂千秋,握在右手。
與他喚醒幽靈時的器位完全相反。
常事渡人,反則渡已。
左歧黃的季若雲敏銳地察覺,擡頭望去。
隻見裂嵬所有的赤水驟然從四面八方聚攏,滾燙的溫度襲來,盡數沒入燥遣冰冷的身内。肉眼可見地,懆遣的身體恢複極快,接近正常顔色。
他左手搖鈴劃破指尖,傷口滲出赤色液體。赤水又順着鈴聲落下,點染在黑岩上,迅速被吸收。鬼怪似被吸引,跌跌撞撞湧向了懆遣。
右手的巨劍朝鬼群揮出,劍氣激蕩,紫發随之揚起。
一時間,赤水潮湧,從懆遣的體内流逝。紅黑色的司判長袍被染得盡濕,劍氣回旋,罡風回旋,鬼哭四起。
一望無際的荒原,此刻又一次迎來了它的巨人。鬼域司判,懆遣。
幾人都被眼前的場面震憾,立住了腳步,無聲注視着。
直到眼前泛起了點點白光,如盞盞微燈,在烏泱鬼群中跳躍。
懆遣的聲音變得猶為低沉。
“這世上,已有了吾這般的苦命人。奈何僅一人,是無法叫萬般劫苦落下的。因而吾願獻祭殘軀餘魂,以身飼法,叫苦楚皆盡于法之牢籠。”
他的嘴角淌出了赤色的濃水。膚色又變回了從前的慘白。甚至更嚴重,已然透明。
“過惡既散,渡若往生。渡吾往生。”
這句話,鬼司判曾講過千千萬遍。唯此一次,多了後半句。
話語落下,離魂千秋與渡生鈴劇烈抖動,轉了方向,朝操控它們的人攻去。
接着,兩大法器從高空落下,摔在地上,濺起淌在地上的赤水。
哭聲,風聲,一切都靜了,血菊徹底敗落。
東華嬗回神,摸了一把臉上冰冰涼涼的,是眼淚。
她拾起渡生鈴,語氣低落。
“早知如此,我就不把渡生鈴還他了……” 季若雲沉默,安撫性拍了拍她的肩,道:“或許。這正是鬼司判要的結局罷。”
他擡眼望去。不見日月之輝的裂嵬深處,此刻遷起了刺目的白光,是大片大片的幽靈,若新生嬰孩般,立在原地,好奇地朝他們望着。沒有鬼哭四起,沒有同類撕咬。
這才是鬼司判要的鬼域。
“鬼司判的餘魂,苦苦支撐五百年,等的,便是這一刻嗎。挪動界石,引魂靈傳送至裂嵬,而後點化鬼魂……”
白瑾憶也道。
“光有點化還不夠!” 東華嬗猛然想起什麼,大聲道,往遠處奔去。
然後,隻見她吭哧吭哧抱來一塊物件,正是懆遣石像旁的界石。
“舊鬼域有兩塊界石,皆為引路石。不過一塊是來時路,另一塊……” 她費力地将其擺正,照着赤水流成的陣象挪了幾次。
隻待咔一聲,界石落于陣心。
“則是去路。” 東華嬗眼中終于閃過輕松。
赤水無風自燃,劇烈的光熱自此傳來。陣文熠熠生輝,以界石為中心形成大陣,搖鈴晃動,吸引了幽靈的腳步。
白茫花一大片,由遠處緩慢移動,走向明亮的陣心。
界石飛速旋轉,被歲月掩沒的白光重新顯現。第一隻幽靈觸及時,擡頭頃刻,仿佛揚起了微笑。下一瞬,被界石吸入,消失于陣中。
去到它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