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矢沖天,一片喝彩聲中,隻有秦玅觀的心在一點點下沉。
她已是個廢人,秦玅觀在心中給自己下了定義。
熾熱的火光愈發明亮。
畫卷撲起來火盆中燃盡的塵埃,火焰被短暫地壓下,旋即竄得更高了。
秦玅觀的眼睛也在火舌舔舐完落款後沾染了血絲。
慶熙年間,瓦格大舉入侵,邊塞的烽火燃燒了數個晝夜,京都百姓都能望見。防衛不過半月,邊關六郡全部淪陷,無數齊人葬身瓦格鐵蹄之下。軍中士氣低迷,眼看整個北面就要失守,宗室和不少朝官都主張遷都。
慶熙帝主張挑選宗親挂帥,以彰堅守之心,重整将士士氣。可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挂帥出征。
秦玅觀那年剛滿二十,悲憤之餘,也将生死置于度外,接下了大印。
這幅畫就是她出征前夕畫下的,又在她凱旋歸來時作為賀禮呈上,一直懸挂于她的寝居。
距離她上次回潛邸是崇甯二年的除夕夜前夜。那時的秦玅觀身體還未差到現在這樣。今日她踏足寝殿,一眼便看到了牆上高懸的畫作。
今時與舊日的沖擊對比鮮明。思忖良久,秦玅觀決心将它燒了——總念着回不去的物件除了徒增煩惱外沒有任何益處。
眼不見,心總歸就不煩了。
秦玅觀垂眸注視着即将化為灰燼的紙張,喉嚨和鼻腔皆湧上了酸澀的感覺。
身側忽然掀起一陣風。
銅護罩從她身後探來,連着火苗掀走了燃燒的畫卷。
秦玅觀還未回神,唐笙便撲了過去,将畫卷撿到了遠處,又是用衣袖蓋,又是用腳踩的,将火苗滅了個遍。
“放肆!”秦玅觀厲呵。
唐笙抱着畫跪咚一聲跪下,衣服前襟也被燒了個黑窟窿。
剛剛離得近,秦玅觀每點微弱的表情她都能收入眼中。
陛下分明是不想燒掉的,可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唐笙沒見過這麼口是心非的女人,本不想管,但看到秦玅觀泛紅的眼圈又忍不住心軟。
她腦袋轉得飛快,尋找着說辭。
“丢進去。”秦玅觀指着火盆,肩背微屈。
“陛下,奴婢看着落款了。”唐笙擠出眼淚,做出淚汪汪的模樣,将懷裡的畫卷抱得更緊了,“阿姊留在世上的東西沒幾樣了,您要不喜歡這畫,賜給奴婢也成,何必燒掉呢?”
秦玅觀不知是氣的還是怎麼着了,原地踱了幾步背了身。
唐笙成熱打鐵,帶着哭腔道:“奴婢保證藏得好好的,再也不讓您看見,糟了您的心情。”
殿内陷入寂靜,兩人仿佛處于沉默的對峙。
良久,秦玅觀扶着桌案,肩頸屈得更低了。火光将她的身影映在牆面上,單薄的背影顯得有些落魄了。
秦玅觀低低道:“呈上來。”
唐笙将燙手的畫卷抱得更緊了:“您若是再丢進去,奴婢又要再撿一回了——”
“方才衣裳蒙着的雪粒子化了那火才能撲滅,眼下衣裳已經幹了,您要再丢一次,火苗撩着氍毹,整個寝殿都要燒了!”
秦玅觀語調微啞:“你是在要挾朕嗎。”
唐笙:“奴婢不敢。”
殿内越安靜,唐笙越能覺察到一股壓迫感。
燭光打下的影子漆黑龐大,唐笙幾次擡眸,都會注意到微微晃動的黑影。
恍惚間,唐笙覺得牆面上映照的才是真正的秦玅觀。
她的靈魂被困在了這具病弱的軀體中,難以脫身。
帝王心緒,總是這樣難以預料。唐笙漸漸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就這樣又僵持了片刻,不遠處傳來一聲輕笑。
皮笑肉不笑的秦玅觀側身,半張臉隐在昏暗的燭火中,語調平緩:
“是朕小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