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抿了抿唇,調整好情緒,正色道:“謹遵聖命。”
殿中沉寂良久,秦玅觀支額,戴着扳指的指節撫着眉心,開口時滿是倦意:
“方箬的事,是朕遷怒于她了。”
唐笙詫異地擡起頭:這年頭居然會有主動認錯的皇帝。
殿外梆聲再次響起,提醒殿中人已近四更天。燃了一夜的燭蠟露出長芯,火光開始爍動。
倚枕斜身的人,指腹動作漸緩,神色甯靜,似乎陷入了淺眠。
昏黃的燭火模糊了她的容顔,淡去了權力養護出的淩厲氣勢。
唐笙終于敢直視她的眉眼了。
這人看着好累好累,不到三十的相貌,舉止和言行卻被環境煉化得十分老練。
回潛邸後她也未換戎裝,隻是脫了層罩甲,不知一直在忙些什麼。唐笙垂眸望去,她麂皮靴面上的血漬還在,已顯出暗沉,隻是沿邊落下的被雪水洗淨了。
唐笙嘴唇翕動,想要提醒她到卧房睡,卻又害怕攪了她這片刻清甯。怔愣了許久,唐笙走近了些,替她擋住了爍動的燭火。
不想片刻後秦玅觀便睜開綴着血絲的眼睛。
她輕聲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我扶您到榻上歇吧。”唐笙語調懇切。
秦玅觀搖頭:“折子還未批。”
半阖着眼睛的秦玅觀指尖點着多寶格上的那一沓用明黃色絹綢包裹的折子。唐笙會意,卻又邁不出步子。
這麼厚的一摞奏疏,秦玅觀豈不是要看到天亮。人都困成這樣了還要堅持工作,血條能厚就怪了。
唐笙糾結了好一會,一咬牙,誠懇道:“陛下,您該就寝了。”
秦玅觀阖眼,略帶鼻音道:“少說朕不愛聽的話。”
唐笙面露憂色:“陛下——”
秦玅觀叩桌,淡淡道:“再聒噪拖出去杖殺。”
唐笙老實了,規規矩矩去取奏折。
明黃色絹帛下藏着的那一大摞奏疏,至少也有三四十份,唐笙光是看着就替秦玅觀心累。
取來筆墨紙硯,唐笙又替她研了回墨,修剪了回燭芯。
秦玅觀想要下筆,卻發現眼前一片模糊。強撐着寫完幾個字,身側的小宮女還是沒退下。
“不準備睡了?”
唐笙:“方姑姑沒來,奴婢今日陪着您。”
秦玅觀似是被氣笑了,罵道:“犟種——”
“朕不批完,明日就會到新的,奏疏越積越多,更批不完。”
“陛下,您……”
秦玅觀比了個打住的手勢,重複道:“少說朕不愛聽的,不然,命都不知何時丢的。”
唐笙果然噤聲,隻是又矮下身了。
秦玅觀以為她又要下跪請罪,在心裡歎了聲息。
“别跪了,太礙事了。”
“奴婢不是請罪。”唐笙擡眸,對上了秦玅觀的眼睛。
面對這張略帶稚氣的熟悉面孔,秦玅觀有片刻失神。
她想了許多唐笙矮身的理由,卻不曾想,她隻是貼近了些,取出懷中的帕子,擦淨了自己靴面上的血漬。
這團血漬唐笙注意許久了,從較藝大典到入夜,都未曾有人替她拭去。
明明萬人擁趸,卻又在某種意義上過得無比清寂。
唐笙終于在被趕出寝殿前,鼓起勇氣替她擦拭幹淨了。
秦玅觀說不出心裡的滋味,隻知道自己的心緒慢慢甯靜下去。
蹲着的唐笙縮成一團,擦得鄭重而仔細,起身時身量放大了數倍,秦玅觀需要仰首看她。
她微揚下巴,看着唐笙行禮。
“奴婢,奴婢……還是想谏言。”小宮女語調發着顫,“還望,還望陛下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