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過讓人換血,卻引起嚴重的感染,更何況,時間上也根本來不及。
為什麼時間不能再回退一些,哪怕一刻都行,回到杜光遺沖過來救他那一刻,或者他們剛注意到頭頂上的響動那一刻,這些時候都來得及,隻要短刀還沒貫穿杜光遺的肩膀,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試過在剛回來的一瞬間以刀割喉,期望能回到上個時間節點。可是,回溯力并不如他所願。不論他怎樣掙紮,睜眼看到的,永遠是同一幕。短刀插進兄長的肩膀,那刀刃明晃晃地豎立在他眼瞳中,像一根無法消去的刺。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杜光歐甩掉頭盔,抓亂頭發,捂臉四處亂走,像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了。”杜光遺的問詢傳來,“她傷到你了?”
在杜光遺的視角,他一定覺得很奇怪。刺客被利落解決,威脅解除得如此之快,該感到慶幸才是。
然而,杜光歐卻無法控制地折彎脊梁,隻有他知道自己是被什麼壓垮了。
緩了片刻,杜光歐直起身,眼底寫着麻木,“……我沒事,隻是有點累了。”
杜光遺想說什麼,嘶了一聲,臉色慘白,肩膀的傷分去了他的注意力。他捂着創口,像要以此解燃眉之痛,“把頭盔戴上,叫醫師來,讓他幫我們兩個都看看。”
杜光歐沒有按他說的做,隻是來到他身邊,坐下來,眉目低垂。
“怎麼。”杜光遺不明所以。
“我太沒用。”
他的兄長捂着肩膀,少見地沒有催促他,“……你解決了刺客,化解了危機。”
“那又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
“救不回來的還是救不回來。”
杜光遺沉默半晌,道:“……我聽說了遠征隊的事。”
“……”
杜光遺道:“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你回來了。你回來,他們的遺願才能有所寄托,不算斷絕。”
杜光歐沒再說話,隻是囫囵地抹了一把自己的發,無言地盯着杜光遺。年輕之人的目光宛如一個無底洞,深處有種搓揉成結的痛苦。
杜光遺張了張嘴,緩慢地道:“你這麼看着我,讓我感覺自己已經沒救了。”
“我沒那麼說。”
“但你不肯叫醫師。”
“叫他來也沒用。”
“你好像很了解那個刺客,她的武器,還有她的出招……”杜光遺思量片刻,指着自己的肩膀,道,“這刀上有毒,是嗎?”
“……嗯。”這沒什麼需要隐瞞。
“不管通過什麼方式,你了解敵人,反而讓我感到安心。唔……”杜光遺表情有些痛苦,毒素已經蔓延開了,他越說越慢,“了解得越多,越對你有利,也對父親越有利……”
都這個時候了,毒素應該已經讓他呼吸困難、思維遲鈍,然而,杜光遺卻還想着父親的大業,好像他自己的情況就完全不重要似的。
從很久以前,這個兄長就在為城中事務操勞,一刻未歇,生命裡除了那座城,什麼都沒有。
人就應該自私一點。杜光歐看着兄長的模樣,想道。
兄長已是血皚王室,卻活得比農夫勞累,過得比難民堅苦。這一席白裘挂他身上,漂亮是漂亮,卻不比棉襖暖和多少。曾經,他不理解兄長為何穿成這樣,刻意受凍,當時,他隻以為對方是虛榮心使然。後來,他踏上遠征,在外面漲了見識,也領會過各城各王的行事,他這才知道,那人一身白裘,乃為道标,讓流離之人心有歸處,使心懷叵測之人目标明确;他身披薄裳,隻為感受天地之寒,時刻謹記萬民之苦。
人們活在永恒的寒天之下,可是,離權力越近,越是容易忘記這份苦寒。
而這份自省的苦差事,望遍血皚,也就隻有杜光遺肯擔。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身旁傳來輕聲的呢喃,這聲音攫取杜光歐的心髒,将它擰緊,疼痛難耐。
“為什麼雪下個不停。”杜光遺道。他看向房梁,目光惆怅,“紛争有結束的一天,政權維持,或政權更替,它早晚停止。可是,這雪……這貫徹天地的白芒,卻不會同紛争一同消亡。”
他太冷了。杜光歐想。自己也中過刺客的毒,他知道那種毒素蔓延所帶來的寒冷與無力,而他的兄長正在經受這些。
杜光歐解下甲胄,将外裳脫下,蓋在兄長身上。
杜光遺:“在你成為血皚城主後……也會面臨這個問題。人們受凍、挨餓,傷寒遍野。要燒火,卻沒有新生的樹,想種田,卻沒有合适的土地。夜晚總是難熬,路旁時常會有凍死的流民,房屋裡擠滿了人,疾病肆虐,他們卻不肯離開,隻因彼此的體溫傳遞開來,還能勉強取暖……”
“我不知道怎麼解決這種問題,你自己想辦法關照那些子民,他們追随的是你,不是我。”
這時,杜光遺伸出手,抓住了杜光歐。杜光歐握住了那隻蒼白的手,他能感覺到,兄長已經沒力氣了。
“你不厭煩這冬天嗎?”杜光遺問。
“不,我還挺喜歡雪的。”
“是嗎……”
“所以,不管是要消滅嚴寒,還是給人溫暖,這些事,隻有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