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董清駁這個倔脾氣,怎麼就不知道收一收,他這般挑釁,就算我忍了,其他貴族也忍不了他。”
回應他的,是城主夫人黎禮。
——“有這種性格,是他的好,也是他的壞。這種性格帶來的後果,亦是他的宿命。”
——“我實在不想……他家二女兒去年剛出生,起名叫夜明,好精緻的一個女娃娃,哎呀,他家兩個女兒都很可愛,都是好孩子,我真的不忍心……”
——“爸,我有一個更為和平的辦法,不知可不可行——”
記憶到兄長這裡戛然而止,杜光歐隻記得這麼一個片段,後面,兄長提出了什麼,父親回複了什麼,母親又說了什麼,他通通遺忘了。但是,從結果上來看,父親保下了董家,董清駁兩個女兒活到了現在,在血皚城内也未曾受過欺壓。
因為那段記憶始終停留在腦海,所以,董清駁在杜光歐這裡得到了一個外号:倔老頭。
他不記得是自己先起了這個外号,還是因為人們都這麼叫他,所以自己也跟着這麼叫。
無論如何,這很符合董清駁的形象。
當下,董夜明似乎沒話好說了,趴在城頭,望着天際上淡薄的雲,好像也想要随它而去。
杜光歐這才得空,對董莉莉表達自己前來的目的,“莉莉,埋葬夏潛之前,我記得你取走了他的圍巾……能把它交給我嗎?”
在讨論逝者的時候,人們總是小心翼翼,杜光歐也不例外。
董莉莉不明所以,關心地問道:“怎麼了,你要它做什麼?”
杜光歐猶豫了片刻,這件事無法隐瞞,他隻能如實交代:“我要再去見一次夏潛的義姐。你也看到了,上次的結果不盡人意,她不待見我,也不想見到我。但我必須再見她一次,所以我需要一個讓她開門的契機。”
“你想把夏潛的東西還給她?”
“是。”
“但是……如果圍巾交給夏未信女士,就拿不回來了,對不對。”
“恐怕是的。”
董莉莉的表情有些難過,她争取道:“沒有别的辦法了嗎,光歐?”
杜光歐搖了搖頭,“除此以外,我們隻能發起戰争。”
他理解董莉莉的心情,夏潛是夏未信的義弟,但他也是他們的隊員,他們的生命曾一度連接在一起,此生具生,彼亡我亡,不比任何血緣關系疏遠。
那條圍巾是一道橋梁,看到它,仿佛眼前就站着那個差脾氣的少年,意氣風發,無所畏懼。他充當先鋒,以身試險,靈巧矯健有如雪中黑狼,總是一往無前。但他也會時常等待,不至于走得太遠,依然惦記身後每一條生命,窮盡為數不多耐心。
斯人已逝,記憶擇取美好之景,遺忘其他不快。所有有關逝者的回憶、那些閃過的片段,盡是些來不及珍惜的溫馨時光。
董莉莉打開腰包,從裡面抽出一條黑色的圍巾,她似乎清洗過了它,上面的髒污已然不見。
原來她一直帶着。杜光歐心想同。
她雙手攥着黑圍巾,目光留戀,像在做某種長情的告别,脆弱而哀恸。
這個瞬間,杜光歐覺得内心受到了沉重的一擊。
他突然産生了深刻的自我懷疑,他在想,他是不是做得不對,他好像不應該登上城牆,也不該向董莉莉提出這個要求。
他不願見到這個素來堅強的人變得好像一碰就碎。
董莉莉伸出雙手,似在供奉什麼一般,遞出了那條黑圍巾。
杜光歐遲疑地接過來,那圍巾用馴鹿的絨毛制成,又經染料浸黑,摸起來順滑、柔軟,在寒風中散發着一點點暖意。
觸感從手掌傳遞至大腦,突然之間,像是碰到了什麼開關一般,腦海好似開了閘,回憶如泉水般湧出。一種強烈的情緒直沖而上,在胸腔聚集,堵塞成苦澀的腫塊。
觸摸到的感受,與光是看着相比,太不一樣了。
他仿佛能感夏潛之所感,聞他之所聞,見他之所見。
身臨其境一般。
好像他也随他一同沖破風雪,渾身冰寒,隻有脖子以上是暖和的,全靠這條圍巾維系住了體溫。
也看見那時,他挑釁隊員,若無其事地躺在篝火旁,用圍巾遮住面龐,不理會火冒三丈的隊友。那被篝火烤得暖烘烘的鹿絨圍巾,就那樣遮掩在他的臉上。
随之而來的回憶像斬不斷的線,源源不絕。
這一刻,他才完全理解,為什麼董莉莉不願意把它交出來了。
因為,那是他們對故人回憶的載體。
突然,杜光歐将圍巾塞回董莉莉手中,模樣不太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