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剪斷了線,留下一個黢黑的線頭,她把工具收回盒子裡,兩手扶住燕無的腦袋,在他頭骨上按壓,“哪裡疼的話,告訴我。”
燕無皺眉,回答她,“你按的地方全都疼。”
“唔,那就行。”醫師如此說道,“沒事了,他腦袋沒什麼大問題,養兩天就好了。”
“……”燕無無言,求助似的看了古古一眼。
古古朝他擠眉弄眼,想讓他安心,在他耳旁悄聲說:“放心,這家姐姐是專業的。”
醫師給他抓了幾副藥,看在古古的面子上,沒收錢。古古正好也沒帶幾個令,于是乎,就這麼領受了店家的好意。那店老闆給開的全是些民間的偏方,燕無捧着那一兜子黑乎乎的藥材,似乎欲言又止。古古趕緊把他推出去,一邊謝謝店家的好意。
兩人離開了醫館,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陣大風,吹得塵埃四起,挂牌搖搖蕩蕩。
“哇,太冷了,我們得去找些衣服穿。”古古如此說道。
燕無往身後一掏,這動作非常流暢,像做過很多次一般,他仿佛是要從身後拽出來一頂鬥篷,罩在他們身上。隻不過,男人掏了空,他身後并沒有披着那常年穿在身後的披風,在帶着杜光歐去見燕雁之前,他把它脫了下來。
現如今,站在十字路口的他們,仿佛是哪裡來的流浪漢,身上隻穿着單薄的薄布衣,像是從垃圾桶裡撿來的貴族棄物。
風吹亂了古古的頭發,發絲被吹進了嘴裡,她把它們拽出來,艱難地朝燕無說道:“這裡是風口,咱們别傻站在這裡了!”
兩人來到了一條側街上,風小了一些,正巧,旁邊就有一個賣衣服的店家,兩人想也沒想,就那麼一頭沖了進去。
店門一開一關,将外面的狂風抵擋在外。屋子裡很暖和,牆壁旁有一個壁爐,裡面正燃燒着橘黃色的火焰。
衣物就放在離壁爐稍遠的一側,店裡唯一的人,是個坐在搖椅上的老婦人,她有着一頭白發,腿腳似乎有些不方便,見到他們進來,沒有起來迎接,隻是依然坐在搖椅裡,沖古古微笑。
古古和老婦人對上視線,突然,她有種熟悉的感覺,她見過這張臉,但是,她想不起來她叫什麼了,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她。
老婦人說道:“你都長這麼大了啊,小蛇。”
這個稱呼一出來,古古瞬間覺得腦海裡某處記憶被激活了,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随之而來的,是古早的回憶。
“林婆婆!”她喊出了這個稱呼,幾乎是下意識地。
“欸。”老婦人笑道,“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婆子呢。”
漸漸地,幼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是她還未結識燕無之前的故事。
在她很小的時候,有記憶開始,她便在榮光街上生活了。那時候,她有很多鄰居,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而林婆婆就是那之中的一員。
進入王城後,曾經在榮光街上的經曆都變得淡漠而久遠,久而久之,她忘卻了其中一部分,但是,當看到腦海裡畫面中的人時,她又能想起來。
曾經,林婆婆對生存在榮光街上的古古母女倆關照有加,那時她還沒有現在這麼老,頭發沒有如此花白,臉上沒有這麼多的皺紋,聲音也不似現在這般嘶啞。
“我怎麼會不記得……”古古懷念地說道,“那些年,多虧了您照顧,不然,我和我媽媽兩人,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苦。”
“你們母女倆呀,看着就讓人心疼。那時的人也是,聽風就是雨,一點謠言,嚼碎了,像頭老牛一樣反複吞咽,直到把人淹在吐沫腥子裡才罷休。我也是看不下去他們這麼做,所以才幫了你們一把。幸好,小蛇你呀,已經走出了這條街,離開了那些傷害你們的人,甚至還騎在了那些得志小人的頭上,實在叫人感到欣慰呀。”林婆婆如此說。
小蛇這個稱呼,來源于一場誣陷。在她在甾染商街生活的某一年開始,這條街上,流傳起來她是蛇妖之子的傳聞。人們稱呼古奈歌是蛇妖,說她暗地裡會和蛇精說話,而她誕下的子嗣,也是和蛇妖□□而來的異類,所以,她才會生得那般矮小,明明母親那般的高大。
不過,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謊言,人們習慣了對他人的誣陷,即便根基再怎麼立不住腳,他們也會想方設法自圓其說。
誰都知道,蛇這種生物,早在大寒潮降臨那年,它們便伴随着永夜的寒冬,消失在了這片大地上。那種纖長的生物已經變成了讀本裡的圖畫,或者神話裡的傳說,除此以外,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但是,這并不妨礙心懷惡意的人們,用這古老的物種,去污蔑一對無辜的母女。
那些年,她因此在這條街上吃了不少苦頭,也得到了一個蛇女的稱号。不過,她也經常自嘲地稱呼自己為小蛇女,她的這份自強不息,讓她沒有在衆人的議論當中變得孤僻,反而造就了她積極不屑的态度。林婆婆叫她蛇女,正是因為知道她不會因為想起過往的不幸而低落。現在,任何人提起蛇女的名号,都會在心底裡的某處懼怕着她,她擁有了地位權勢,已經不像曾經那樣任人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