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多麼想告訴所有人,世人需要萬衆一心,才有可能抵抗這永不會離去的寒冬。然而,事與願違,她的夥伴們在那最後的遠征中身隕,那些對這個殘酷的世界有着真正理解的人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而她僅剩的同伴,她最信任的人,此刻又深陷另一片泥沼。
董莉莉總是覺得,有什麼在向他們襲來,向整片大地的人襲來。
起初,是與日驟降的寒冷,而後,是較小鼠類的滅絕。飛鳥在天空盤桓,它們不再誕下能夠通往明年的生命。
生物總是快一步對環境做出反應,這種種自發性的種族滅絕,代表着末日的來臨。或者,它起碼是物種認為的末日。
但是,人類一無所知,他們用火焰延續溫暖,用房屋構建生命的溫床,那些威脅似乎離他們遠去。而活在那溫暖庭院最中心的人,以為所有的昌盛都将繼續下去,永不衰退。
董莉莉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她看到資源的匮乏,世界的凝滞。當厚雪積壓在這大地的每一片角落,聚落之間也将不再有通行的雪橇或馬車。這寒冷會一直蔓延到遠東的大海,将一切文明掩埋在寒冰之下。
或許,這就是兩百年前大寒潮降臨後的最終結果。
他們隻是在這個狹小的縫隙之間偶然降生,短暫地存在。其生命沒有延續的可能,也沒有存在的意義。
不知為何,董莉莉總是會這麼想。如果不解決嚴寒的威脅,那麼,早晚有一天,世界都會歸于沉寂。
“葛馬,你看過這樣一本書嗎?”董莉莉突然開口道,她并不在乎是否收到了對方的回複,事實上,她的目光很遠,根本看不到近前的人,“那是一本名叫海洋女神的書,裡面有很多插圖,畫着我們誰都沒見過的景色。”
葛馬疑惑,說道:“沒見過的景色?”
“瀑布、稻田、綠野、花圃、雨林。他們用這些名詞去命名它們。”董莉莉道。
“你說的,聽起來像是有關大寒潮之前的曆史書。”葛馬道。
“曆史書上很少見到圖片,隻有文字,而且,簡短,不知所雲。”董莉莉道,“但是,光歐有着這樣一本書,我不知道那書上的圖案是人畫的,還是通過什麼方式記錄。那看上去像是我們的世界,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那裡面的奇觀。”
“貴人的書?”葛馬道。
“嗯。便是因為這本書,他踏上了遠征的道路。”董莉莉說,“我們離開家,奔赴遠海,想要找到哪怕一個與那書本上對應着的地方,可是,這麼多年,沒有一點收獲。”
“……我還以為,貴人身為遠征軍首領,隻是他職責上的義務。”葛馬道。
“有一些義務的成分在裡面,他畢竟是血皚的王室,理應為家裡分擔。所以,我們會想辦法打通貿易路線,也會去探訪其他文明。但是,我們最想要的,其實隻是尋找一個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葛馬湊了過來,認真地聆聽着她的話語。她低迷久了,葛馬似乎一直在擔心。現在,她有了願意說話的念頭,葛馬似乎無論如何都要保持住與她的對話,不管他們的交流是否無序混亂,沒有意義。
“我聽說……書上的那個海洋女神能實現人們的心願。”董莉莉道。
葛馬沒有質疑董莉莉話語的真實性,隻是問道:“你和貴人的心願是?”
“他最初有别的想法,但我想,在一次次的遠征後,他的想法已然改變了。現在,我們隻想要請求那善解人意的神明,讓寒冬離開這片大地。即便——即便光歐大概還挺喜歡冬天的。”
葛馬不知為何,突然沉默了半晌,而後,他道:“海洋女神……你們認為世界上存在這種神明?”
董莉莉的眼睛清明了一瞬,而後,痛苦地閉上。像是從一個美好的夢裡醒來,夢碎了,她看到了現實的無奈,“不,沒有神明,隻有我們自己。”
葛馬在董莉莉一邊坐下來,低着腦袋,撥弄一根不屈的稻草,沉思着。這和他平日裡聒噪的性格大相徑庭,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這個海洋女神,她有畫像嗎?”
董莉莉回憶一番,說:“我記得封面上有一個模糊的背影,她坐在礁石上,遙望着大海。她的頭發是紅色的,随着海風飄揚,頭頂戴着一朵白色的花,身邊的泥土裡好像還插着一把劍。”
“啊。”葛馬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發出單調的音節。
“怎麼了?”董莉莉問他。
“不,沒什麼……”葛馬的眼神有些閃躲,但是,能從他綠色的眸子中看出,他有一絲膽怯,似乎在害怕些什麼,不敢和董莉莉視線相交。他抓亂了自己的頭發,又顯得有些心煩意亂,挑起了另一個話題,“莉莉,如果你休息好了,我們就離開這裡,回牧盟去。你妹妹應該已經等急了。”
董莉莉沒有追問葛馬,即便,他岔開話題的模樣疑點重重。而且……紅發。葛馬也是紅發,那本書上的女人可能和葛馬來自同一個地方,或許他們都屬于那個消失在了叱雲颠上的西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