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連自己的頭盔也抓不住……”古古說道。她往身側投去視線,想看清燕無的臉。可是,不看不要緊,這一看,一瞬間血都涼了。
男人的臉上,一點活人的生氣都沒有。他的臉色慘白,皮膚幾近透明,浮現出下面條條曲折的青色經脈。他眼睑半阖,目光渙散,像是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一般。嘴唇微張,一串血迹挂在嘴角,已經凝固了有一陣了。這些所有的迹象都被他稍長的發簾掩示,一直不為人所見。
古古從來沒有見過男人這樣,聲音不自覺顫抖起來,“燕無,你這是怎麼了?”
她的目光向下看去,看了半天,才在他下腹部的盔甲上看出一絲異常,那裡有一個豁開的洞,沒有血,很難覺察。如果是在曾經,她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但是現在見識到了敵人的武器之後,這樣的傷情無法讓她掉以輕心。
“燕無,你被擊中了嗎?”她問,隻是依舊無法從男人那裡得到回應。
“大人——!”
就在這時,古古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奮力擡頭,隻見兩騎快馬正在向她趕來,那上面坐着的分别是丁森和苗鋒。
是他們,他們趕過來了!
看到那兩人的身影,古古不由得感到一陣激動,還有些難為情。剛剛明明是她覺得他們礙手礙腳,所以甩開了他們,可他們還是持之以恒地追上來。現在古古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需要他們。
她大聲朝他們喊道:“燕無受傷了,帶我們離開!”
話音剛落,隻聽背後傳來幾聲暴響,有什麼東西砸在他們腳邊,濺起塵土與石礫。回過頭去,看到紅白軍裝的鐵騎如陰雲一般壓來,先前出動的内承的衛兵已經全線陣亡了。
這時,苗烽騎馬而至,強壯的女人一把拉過古古剛才所騎的黑馬,馬兒受驚地嘶鳴了一聲。還未等身下的馬匹停穩,她借慣性下馬,靠綁腿的皮制長靴磨擦停下。下一刻,古古隻覺得身上一下子輕松了。苗烽一手把燕無提起來,像運貨一樣把他抗在肩上,一個肩頂将他送到黑馬背上。與此同時,趕來的丁森也将古古抱起來,送上那匹載着他們逃亡已久的黑馬上。燕無靠在古古的背後,整個人的重量壓上來,古古隻覺得對方的盔甲某處似乎抵在了自己的腰上,像一把鈍刀,但她依然無暇顧及。
“在前面跑!向南!”苗鋒扯着嗓子喊道。
古古不敢有所怠慢,立刻驅馬前進。可餘光卻見到丁森掉轉馬頭,擒着一面木盾,毅然往相反的方向馳去。她回頭,望向下人遠去的身影,“丁森?!”
苗烽騎馬緊随古古的身後,喊道:“别停!他去吸引注意了!”
黑馬似是感受到了衆人的急迫,頓時以狂速奔馳起來。凜風當即撲面而來,古古艱難地睜着眼,趴在馬背上。身後不時傳來沒有規律的爆響,敵軍仍在後方追擊。不知道丁森怎麼樣了,可她不能回頭,不能放過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逃命機會。
他們一路向南,來到了甾染的南部關隘,遙見有大軍在該地停留,那是一度撤退的一軍和五軍。兩名将軍站在最外圍,似乎在商讨着接下來的計劃。
馬匹像水滴般融入大軍,在一衆将士的注視下,它緩步穿過。古古和一将軍對上了視線,老将的視線銳利,一眼盯住了古古身後的人。那是他們的領導者,甾染的内承,也是應該在此刻和衆将士一同對抗外敵的人。在燕雁已死的當下,隻剩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擁有率領全軍的最高權力。
五将軍見到了燕無,高喊道:“内承大人來了!大人,我們上山刻不容緩!”
她應該停下來,把他還給他們嗎?
古古看着那些傷痕累累的、滿懷恨意的甾染士兵。怒意灌溉了傷口,讓它們重新長出了血肉來,仿佛在所有敵人滅絕之前,他們不會停下,這就要求他們的統率者必須有着和他們相同的覺悟。
可是,當下的情況,即使是沒有打仗經驗的古古也能看出來,這些甾染士兵奔赴的是一條沒有未來的道路,他們的勝利近乎無望。不管是今年,明年,十年後,或許是一輩子,他們都無法再回到故鄉中去。要率領這樣一群人,其領導者也将付出自己的一切。
可是,燕無已經做得夠多了。古古想。為了這座無人鐘情的城池,他曾在許多個選擇的節點放棄過自己的一切。
想到這裡,古古和一将軍錯開了視線,表達的意思很明确,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她不會停留,也不會把身後的男人還給甾染。
身後響起了陣陣馬蹄,回過頭去,眼見敵軍尾随而來,不知疲倦。就在這個時候,古古聽到了一聲怒吼,那是一将軍的聲音,“攔住追兵!守住這個關口!”
甾染大軍開始行動,形成一道密集的牆,将敵軍追兵與古古等人分割開來。一将軍的背影挺立,沉默無言。
就在這時,古古感覺身下一顫。苗烽拉了一把她跨下的黑馬,強壯的女人說道:“那老将軍是要掩護你們走的意思。”
苗烽扯着黑馬的缰繩,褐色的手臂好似銅牆鐵壁一般,女人騎着自己的那匹馬,把兩匹馬拉近了,她褐色的眸子盯着古古身後的燕無,目光十分地深沉,“原諒他吧。”
苗烽不知是對誰說了這麼一句,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