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怎麼不說話?”
他顫抖的吸了口氣,回答,“……我是你家的。”
“我家的?”老人發出疑惑的聲音。
“我是你的孫子。”蔚遲野說。
老人模樣有些震驚,而後,她轉頭擺正了自己臉,打量着蔚遲野的模樣,說道:“我兒有孩子啦?”
“已經有了好些年了。”蔚遲野說道。
老人笑得開懷,“哈哈,好呀,你可真會讨我開心。”
蔚遲野皺着眉,他還想說什麼,但是,隻覺得自己的胸膛堵得慌。他近乎求救一般看向自己的大姑,女人歎息一聲,說道:“唉,她現在能想起誰來,全看運氣。昨天晚上就是,突然想起你來,說要見你,所以,我才打電話叫你來。不過,她也就念叨了那麼一小會,睡着之後再醒過來,已經又是誰也認不得了。”
人會遺忘,這是必然。
奶奶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年了。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都以為,她早晚有一天能從病床上站起來。但是,這一天一直都沒有到來。
他們如何都沒有想到,隻是因為上廁所的時候摔了一跤,老人便再也站不起來了。那之後她一直躺在病床上,牆倒衆人推一般,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病症都接連找上了門來。
蔚遲野回想着過往,隐約感覺到一絲哀痛。最初的時候,奶奶是不是也認為自己肯定能從床上站起來?那時大姑他們還會給奶奶做康複訓練,希望她早些好起來。
但是,近些年來,他們已經不再做這些了。老人的肌肉在一日日衰竭。他們就像主動為她斷絕了再站起來的可能性,不再訓練她的雙腿,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告訴她,餘生隻能躺在床上度過。
她的身體越來越輕,臉部曾經飽滿的輪廓也一點點塌陷下去了,目光漸漸渾濁,聲音也一日比一日沙啞。
這一切,都是步向衰敗的征兆。
最開始的那幾年,她還會用子女們帶來的電子設備看看電視劇或新聞,但是,後來卻不看了,說看不懂那上面的字,也聽不太懂電視劇裡人們說的話,注意力跟不太上了。
那之後她要麼就是盯着窗外,要麼就是盯着天花闆發呆。
在這腦海空白的漫長等待中,遺忘是必然。
先是遺忘以前的事,然後是遺忘和自己有着牽絆的人,之後忘卻自己是誰,隻是活着。
蔚遲野感覺到一陣涼意,像是秋天的風突然吹進了這個病房,預示着一個季節輪回的遲暮。
關門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大姑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蔚遲野從思緒裡抽身,想起來大姑剛才好像說要去辦什麼手續。
當下,房間裡隻剩他和奶奶兩個人。
他握住了奶奶的手,而老人家盯着他們相握在一起的手,把自己的另一隻手也交疊上來,像是感覺很有趣的樣子,低低地笑了起來。
不管對方還能不能想起來他是誰,蔚遲野還是想把想說的話傳達給她,“奶奶,我應該很快就能去亞森學院上學了。”
老人擡眼看着蔚遲野,模樣了然,“喔,要上好大學了呀。可以呀,乖娃娃,上了大學之後要認真學習,隻有學好了,将來才能有一番大作為。”
蔚遲野耷拉着眼睛,他想,大作為?他從來沒有想過什麼大作為。這條路是父親為他鋪好的,他隻要需要悶頭往下走就是了。但是這些話他不能在奶奶的面前說。
“嗯,我一定會。”蔚遲野答。
老人家蜷起自己的食指,用指關節刮了一下蔚遲野的鼻尖。蔚遲野頓時有點發愣,因為,這是奶奶曾經經常對他做的動作。而自從她躺在床上以來,他已經不記得多久奶奶沒有對他做過這個動作了。
“你這小娃娃,看着順眼,就是怎麼一直愁眉苦臉的?”老人家說。
蔚遲野迷茫地問道:“我嗎?”
他雖然因為奶奶的病情而感到難過,但應該沒有那麼容易看出來吧?
“可不,好像有什麼投胎也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似的,一張死人臉。”老人家毫不客氣地說道。
蔚遲野一愣,然後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起來,奶奶曾經就是個口無遮攔的小老太,隻是躺在這病床上之後,嘴上不再那麼鋒利。
過去的影子還在,這讓他感覺到欣慰,奶奶還是那個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