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俯身的動作有幾分散漫的随意。
晚風吹起他的發梢,身後旋轉木馬的燈落在他寬闊的肩背。
他低頭的這一眼清澈而夢幻。
可是屬于她的那一秒童話,很快就會結束。
“陸辭——”
“你幹嘛呢,走不走啊。”
人群的不遠處,有男生在大聲叫他。
幾個男生站在那邊的路燈下,還有個女生,在說着什麼有趣的話題,幾個人都在笑,隔着人群都能聽到。
這聲招呼,幾個人都朝他看過來。
而打量的視線在她的身上隻堪堪片刻就平淡劃過。
顯然,她并沒有特别到讓他身邊的朋友多留意,她不特别,陸辭的态度也不特别。
聽到他們叫他,陸辭俯身的動作收回去。
但是他沒立即就走,禮貌地把對話說完。
他仍是那副零星帶笑的模樣,随意卻耐心地問着:“怎麼放學沒回家啊?”
她沒回答,看着他們這人多的陣仗,猜測地問:“你們是出去玩嗎?”
“對,去這邊的球館打球。”
他這麼回答的同時。
他有朋友走過來,搭上他的肩膀,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後對陸辭笑道:“這誰啊,你朋友?”
“我們班的,剛碰見。”他說。
他沒承認是朋友。
因為的确也不能算是。
但他随意的笑着,眉眼也好看,絲毫不吝于他的燦爛,将她的優點拿來做介紹,“我們班的學霸,英語特别好,學習也努力,每天早上都來得特别早。”
這話從陸辭嘴中說出來,顯然增加了他朋友的幾分興趣,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亮光。
因為陸辭本身就是成績拔尖,出了名的成績好,學校光榮榜上的常客。
要說上課來得早,他也是很早就到學校。
所以,聽完陸辭的介紹,他朋友看她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對學霸的尊重和崇拜,“學霸還是個美女啊。”
跟他能玩到一塊兒去的人,顯然也跟他一樣是個自來熟。
當即就過來拉攏她,“那這不正好,我就屬英語不好,就需要受點英語學霸的熏陶。同學你吃飯沒,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我訂了披薩和炸雞,上面還有遊戲機,我都包了。”
大概是因為跟她真的不熟,所以陸辭怕他朋友這陣仗讓她感到冒犯。對他朋友說的話略帶勸誡:“人家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
“哦。”他朋友開朗地笑,很自然就說:“我叫陳叙,六班的,跟陸辭是一個初中的,認識很多年了,都是好哥們兒。”
自我介紹說完,立即又道:“怎麼樣怎麼樣,要不要一塊兒。那個——”
他向後一指,站在一起的有個女生,“是我妹,剛剛放學過來,一直跟我抱怨都是男生沒意思要回家,但是家裡沒人,我爸媽非要讓我看着她,你來正好,搭個伴兒。想吃什麼随便點,上面的遊戲廳抓娃娃都随便花。”
“……”
空氣靜了一秒。
其實也不算多麼靜,隻是陳叙這噼裡啪啦一連串的話說完,顯得空氣突然安靜了。
她下意識就看向陸辭,因為是他的朋友,而她跟陸辭還不是朋友。
陸辭懶洋洋地站在那兒,隻替陳叙說了句:“他人就這樣。”
大概是看出她的沉默沒有什麼抗拒,接着替她多解釋了幾句,“那個真的是他妹妹,我們到時候都在打球,她一個小姑娘玩着也沒意思,但是家裡沒大人,陳叙隻能帶着她。小姑娘性格挺好的,還帶了作業,你們也可以坐旁邊寫作業。”
她沒有立即說不去,就這麼片刻的空擋,陳叙直接拉攏她一塊兒,“走吧走吧,反正随便坐坐吃點東西,無聊了就回家。就在這上面的體育館,又不遠。”
她的餘光裡仍是陸辭的輪廓,鬼迷心竅地點了頭。
很輕。
攥着書包肩帶的手指卻繃得很緊。
隻是,這一刻上升的心跳還沒得到緩沖,前面的人在叫陳叙,他應着聲朝他們跑過去。
身邊立即就隻剩下陸辭。
可是他跟平時在學校見到的那一面不一樣。
他懶洋洋地走在人群的身後,不像在學校裡那樣合群得身邊總是一大幫子人,一身炙熱,用不完的燦爛張揚,像過境赤道的太陽。
他沒去迎合,也不怎麼在意,甚至無所謂身邊的人是誰,隻這麼步調散漫地在後面走着,沒跟她搭話,也沒去追上他們的腳步,呼吸聲都平靜。
他們似乎也習慣他這樣,隻回頭看了一眼他在後面,沒有催他。
所以她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好像全世界隻有她自己知道。
已經落下暮色的晚風帶着餘溫,灼燒着她和陸辭并排走着的那一側皮膚,她不敢轉頭,連視線都不敢偏移。
在靜默無聲的緊張中,記住和他有關的每一分鐘。
直到這樣走了好一會兒,快要到了體育館的門口。
離剛才哄鬧的商業中心遠了幾步,人聲嘈雜都靜了些,他才從那副懶怠中醒過點兒神,跟她搭了句話,“溫雪甯。”
她擡頭,“嗯?”
“怎麼沒回家?”他帶上點笑,隻是仍然看起來懶怠,“你平時放學都不回家嗎?”
“……也不是。”她收回視線,抿了抿唇,撒了個小謊,“跟家裡吵架了。”
然後換來陸辭的一聲輕笑,“離家出走啊?”
“總之,暫時不太方便回去,所以來這邊走走。”
她是怕他察覺自己對他的心思,所以想說,她不是故意賴着他。
她有自己的原因,想打發打發時間才同意來的。
嗯。
就是這樣。
可他似乎沒察覺她的用意,又或者說,其實他無所謂。
對她的在意程度,還沒有到用心思去體會她每句話的用意。
他大概隻是覺得太靜了,都是同班同學,随便找點話說說,怕她太拘謹不自在,所以說得随意,沒花什麼精力去考量和她的對話都說過什麼。
而她才是那個真正要花精力去延續和他對話的人。
很少有機會離他這樣近,沒有别的人。
所以有了他起頭後,她想方設法地和他說更多,又怕問得太私密讓他覺得冒犯,她想了好幾次語氣,才問出口:“你呢,周末經常和朋友過來打球嗎?”
她有些緊張,直到他嗯了一聲,“對,周六放學會過來。”
沒有對她的話題感到冒犯和不妥。
她的緊繃緩解了一些,又道:“你好像很喜歡打球。”
她刻意說到籃球,因為這是他感興趣的話題,借此可以說更多的話。
可是陸辭隻是低懶的語調,笑聲很淡,“還好,打發時間。”
她有些怔,完全沒有想過會是這個回答。
因為在她的印象裡,陸辭很喜歡打球。
學校的球場總能見到他的身影,從他的身邊經過時,總能聽到他和朋友在說球賽比分。
他也有别的愛好吧,他遊戲很厲害,經常聽到别的男生說到他又破了什麼記錄,他也喜歡網球,有時候從他們男生的隻言片語中聽到他周末在網球館。
隻是相比這些,籃球顯而易見是更喜歡。
凡是聽說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歡籃球。
可他的回答,推翻了她對他少得可憐的那點了解。
她幾乎下意識就要問出口,那你喜歡的是什麼。
體育館到了。
他推開了玻璃門,側身讓開,對着她随意地笑着,“進去吧。”
身側的天際沉澱着尚未逝去的紫,映着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手臂上,暮色晚風吹起他的發梢,他的輪廓一半落在濃重的夜色,另一半卻在燈光照亮的光明裡。
連同他那雙漆黑的眼珠都一半深邃、一半熾亮。
他站在光與暗的分界,唇角眼尾勾起的笑仍是熟悉的燦爛,影子卻在下墜,身後是漫無邊際的冷風吹。
她無端地記住這一眼。
可是當下她隻能抱着書包走進去,“謝謝。”
其實直到她坐在這兒半小時了,她都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實在是鬼迷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