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姑娘啊。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池簾俯身去收拾那食盒,看起來無比自然,像是剛巧躲了。
不過她心知,即使不躲,這巴掌也不會落下——
另一個姑娘溫和澄澈的聲音響起,制止了二人動作:“五姐姐,她也不是有意的,咱們還要去母親那兒呢,别耽擱了。”
玉鏡提醒:“這是女主魏六小姐,魏姹。”
池簾屈身行禮,适時地帶着慌亂與歉疚擡頭:“都是奴婢急着給二少爺送晚膳,一時沒注意到,還望二位姑娘見諒。”
她一擡頭,兩個姑娘這才看清,這身素淨打扮的婢女生了一張姣麗的臉,姿态綽約,不似常人。
五姑娘理了理裙子,氣還未消,又起了疑,冷聲道:“二哥身邊何時有你這樣一個丫鬟了?”
魏姹細細打量她,見她生的貌美,五官頗有江南女子的柔和,便問,“可是不久之前才來的伶人?”
二人未曾見過,她卻猜得極準。
池簾應是,“前幾日二少爺讓我去書房伺候。”
魏五擰眉道,“二哥真是愈發荒唐了……”
見這丫鬟美貌,魏應舟平日又風流,她難免多想。
魏姹卻不應聲,隻笑笑。魏五算是魏應舟嫡妹,雖不是同一親娘所出,但平日亦縱着,自然口無遮攔些。
她溫和地讓池簾起身,然那柔弱女子手中食盒又一歪,連魏五都瞧出不對了:“你手怎麼了?”
池簾低眉斂目:“奴婢傷了手腕,一時失力,忘姑娘海涵。”
魏五認定了是自己二哥荒唐,何況他平日裡又待下人不算仁慈,便軟了聲音問:“是不是二哥哥罰你了?”
池簾含笑道:“午時二少爺見奴婢愚鈍,不過是讓我臨了會兒字帖,說起來也是好事呢。”
二人看她手腕無力得緊,指尖也顫抖,不像是隻寫了一會兒。若真為練好字,未免過猶不及了,一個伶人最要緊的就是手,真是何必如此。
魏五不平,魏姹也有些心憐,并不戳破,隻道:“我家中行六,若覺得手傷難忍,可以去我院子裡拿些草藥敷料。”
池簾抿唇笑笑,目光澄澈滿是感激。開口便悄然将話引到她身上:“多謝六姑娘了。隻是六姑娘竟懂醫理?奴婢不才,識些字,也愛看些醫書。”
她這并不是诓騙。幾味藥可以打發雀兒去買,醫書一時半會卻弄不來,當時書架上的兩本醫書,正是她從一堆雜書中翻出來的。
琴棋書畫對聆玉來說,本質與以色侍人之法沒有區别,樣樣枯燥。聆玉能舍得花錢買醫書,除了緩解心中苦悶,還因着幼時稀薄的記憶中,祖父是個走街串巷的赤腳大夫。
不過平日裡愛不愛看,旁人自是不知。
“略懂些皮毛罷了。”魏姹笑笑,心中對她所言有些訝異。
“醫為仁術,儒者之事。我不過閑看了兩本,深覺岐黃之術晦澀深厚,非常人能讀懂,”池簾語氣輕柔舒緩,欽佩之意毫不掩飾,并未摻雜其他,“六姑娘會分辨草藥,就已十分了得。”
幾人順着遊廊并行了一段路,交談間魏姹更覺得這位婢子舉止有度,文雅知禮,提起舊事也無博同情之意,叫人心生好感。
而魏五亦覺新奇,多問了好幾句——她早已忘了一開始覺得伶人身份卑微,為人所不齒。
因先前可憐池簾手傷,此時聽了她的過往更是心軟,甚至小聲道:“你若在我二哥身邊待不下去了,我會替你求一求母親的。”
原書寫魏五直來直去,天真嬌縱;魏六溫和聰慧,處事不驚。今日一見,的确如此。
池簾屈身謝過,露出一個溫和柔弱的淺笑:“二位姑娘慢行,我還得再去廚房一趟,少爺還等着呢。”
隻是試探,便不必打發她拿晚膳去,想來還有其他事。
遠遠見書房裡點了燈,燈影幢幢,明亮亦蕭瑟,池簾不經意地問外頭的松直:“少爺平日裡都如此嗎?”
松直一時摸不清她問的是在這兒用膳,還是忙于公務,答非所問道:“今日讓姑娘你近身伺候,已是例外。”
他也不知這位聆玉姑娘是個什麼身份。
此前少爺的确愛喚她彈曲兒助興,卻從未去過她那院子,更别說上次府宴竟要将其贈與他人,旁人都說是厭了這樂伎,如今卻讓人家來書房伺候,真是摸不準少爺怎麼想的。
不論外頭人怎麼覺得他家少爺荒唐無稽,他們這些貼身親衛心裡是清楚的,這書房少有丫鬟姨娘能進,打掃也是讓小厮來,可這聆玉姑娘下午就在裡面待了那麼久……
池簾輕笑一聲,他收起目光,耳尖卻绯紅。
一推門,她便瞧見魏應舟正擺弄着桌上一對精緻的鎏金瑞獸燈台,燈火搖晃,襯得他面上光影駁雜。
“少爺可是等得久了?”池簾柔聲含着歉意道,将碗碟一一擺好,“我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折返重拿了一份,這才耽擱了。”
“是麼。”魏應舟收了手,燈火終于穩立,安靜輕曳,“我倒覺着,是我罰了你,害得你手不穩,才摔了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