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它們都曾和我們一樣。不對,我們現在這樣子,真的還能被稱之為人嗎?”
“都已經這樣了,變不回去了。”矮一點的黑影半蹲下來,“如果這兩位客人不死,我們遲早也會變為怪物。”
司寇鸾呆呆地站在原地,哪怕聽見了黑影之間的交談,思維也仿若被寒冰凍住,思索不出一點。
這特殊的黑夜景星灼連也無法突破,他看不清司寇鸾的臉,卻敏感地察覺,小師弟的狀态不對。是因為先前的那位少女嗎?
不過無妨,這樣的小師弟,有着特殊情緒的小師弟,才算有趣。
他笑容燦爛,靜觀其變。
司寇鸾渾身顫抖着,握緊流霜汀白,迅速勾勒出一道道符咒。符咒落向那些黑影時,化解了一個巨大的金色牢籠,短暫地破開了黑暗,将它們都圈禁其内。
他一甩袖袍,隐身咒瞬間消失不見,從黑暗的角落裡走到了樊籠前。眼眸的光落在了黑影的感官之中,燦若繁星。
青年冷漠:“你們怎麼知道那個小女孩的?”
黑影抓着囚牢:“你……你的記憶啊。”
“哦。”司寇鸾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你們應該害了不少人吧,将他們都變為了你們的同伴,對嗎?”
“這……”黑影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所以你們去死吧。"司寇鸾收起手中的筆,從萬寶囊裡掏出來一把長劍。長劍一揮,劍光就要斬落。
這一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威力。
“你不能殺我們,令使!令使大人就要來了,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遭報應?呵。”司寇鸾不甚在意,他心情不好不願過多言語,隻想趕緊解決這一批隐患。
臨死前,那群黑影死變成了無數個模樣相同的女孩,雙手握着金色牢籠的欄杆,眼含淚水。
它們的求饒聲此起彼伏:“哥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哥哥,我好想你。”
“哥哥你不要妹妹了嗎?哥哥你不能殺我。”
“雖然我很想我異世界的妹妹……”司寇鸾喃喃自語,他的手隻是整愣了一刻,緊接着毫不猶豫,斬落數道劍光,黑影重新化為一灘灘的膿液。
刀劍無情,他的眼角流出眼淚,好在黑暗濃重,景星灼看不見。
司寇鸾走上前,踩住領頭那個黑影的頭,淚水糊滿臉。景星灼站在一旁,雙手抱着臂,目睹着向來溫和的小師弟突然發了瘋。
真摯的情感,奇怪的情感,不理解的情感,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情感。
這種情感,他不喜歡,也不希望自己有。
突然,他的心中湧起一股駭然。景星灼低聲對小師弟吼道:“快走!令使來了,你要是死了我可不會幫你收屍。”
“走!”司寇鸾情緒緩和了許多,他反應迅速,譬如踏雪無痕術那樣的身法功法也提高到極點,緊緊跟随在景星灼身後。
一個巨大的漩渦出現在原先的地方,黑色膿液們彙聚成一團,咕湧咕湧地冒着黑泡,長出來一個高大的黑影。
司寇鸾隻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扭頭。
黑影的五官一點點變得清晰,祂目視着兩個人逃跑的方向,“切”了一聲。
動作真迅速啊。
……
兩個人一直跑到很遠很遠,可這片黑暗就像活物一般,怎麼都躲不開,好在令使并沒有追上來。
這麼一直跑下去也不是辦法。
司寇鸾和景星灼同時幾乎躲進路邊的洞穴中,又施加許多結界和符咒,一層又一層。
司寇鸾扭頭,目光試圖突破黑暗,可是根本沒有用。若是施加仙法,他确實可以短暫照亮黑夜,卻無法驅逐。
“我們隻好等黑暗消退以後再走了。”司寇鸾坐在地面,往後一仰,頭枕在手上,“師兄,你還怕令使啊。”
真菜。
自然,後面那兩個字他沒敢說。
景星灼低頭,手指尖火光躍然,那片黑暗像黑霧一樣,遠離了星星點點照耀的區域。
他握緊拳頭,火光熄滅,黑夜一擁而上,饞食着。
“在現實,我可以擊敗它,雖然會很艱難。但是在這片環境,令使是無所不能的。”
司寇鸾心底明了,在這片環境,令使就相當于那位古神。至于那些黑影,那些怪物的身份,他也有了猜測,隻是沒有經過驗證。
可他翻了個面,睜眼呆望濃重無光的黑暗還是忍不住嘲諷:“膽小鬼。”
“哦,總比師弟看見了個女生就失心瘋了強。不過那個女孩挺漂亮的,她是誰?你的情人嗎?”
司寇鸾打了個響指,一團水全然落了下來,就要澆蓋身邊的師兄。青年聲音低沉:“滾。”
景星灼笑着伸手,将那些水全然化去:“小師弟你生什麼氣?我就是開個玩笑。”
司寇鸾正色:“拿女孩子的事情開玩笑,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我很讨厭。”
更何況對方是他僅剩下的唯一的親人……
“我自然知道,可我又不在意。我隻是覺得,原來你也有害怕的事情。”
景星灼仍舊無法看見司寇鸾的臉,可他想到小師弟現在着急的樣子,還是沒忍住低笑,最後笑聲越來越大。
司寇鸾感到莫名其妙,聽着師兄不停止的笑聲,他也跟着一起。
在黑暗裡,兩個人笑得喘不過氣,可司寇鸾的眼角卻落了眼淚。
他努力将聲音維持到和往常一樣,聽不出哭腔:“你跟你小時候一樣讨厭。”
景星灼不明所以:“你說什麼?”
“我明明幫了小時候的你那麼多……如果不是我,你的投影早就被熱水澆到了。可小時候的你卻要平白無故的害我,和現在的許多次一樣。”
景星灼的手微微顫抖,心裡泛起一種意味不明的感覺,聲音同樣聽不出變化:“是嗎?你也和之前一樣,沒什麼變化,我也很讨厭。”
可在黑夜裡,他的手心緊握,一個念頭回蕩在識海。
……憑什麼。
*
景星灼躲在陰影裡,棚子四處漏風,不遠處,一個小男孩走來,他抱着一堆漿果,哼着歌,腳步輕快。
小男孩右腳剛剛踏進自己的小家,身上瞬間插了把劍。
躲在暗處的人動作快到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鮮血已然汩汩流出。
他緩慢地跪下,漿果也灑了一地,阖眼前,他的意識模糊,看見一雙黑色的皂靴停在他面前。
小男孩想要努力睜眼看看殺死他的人,卻沒有做到,他死前喃喃着:“你是誰?”
景星灼幹淨利落地扒開男孩的褲子,看見大腿内側有着不少傷痕的存在,唯獨沒有那灌着靈力的熱水造成的印記。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男孩:“我們明明是一個人,可憑什麼你就可以避免這些?”
“憑什麼他願意幫你,也不願這樣子對待我。”
“所以我恨你。”
景星灼也不知道這句恨究竟在說給誰聽。這種扭曲的情感,哪能說得清道得明呢?
恨當然比愛更莫名其妙,對方的微笑讨厭、聲音讨厭、眼睛更讨厭。到最後他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恨那個微笑、聲音、眼睛不屬于他,還是恨那個人再次對誰都很好,包括過去的自己。
……除了現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