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十四年,夏。
天空陰沉,鉛雲滾滾,風自乾政殿外急急卷入,翻動了桌案上的奏折紙頁,也帶去了幾許悶熱。
鐘景宸此刻正坐在案前批閱着近日的奏折,南方水患經過去歲的治理後,今年已然好了許多,他方放下心來。
額角滲出的細細汗珠已被方才的涼風吹冷,鐘景宸擡起手擦了擦額角。
雲層中傳來悶雷翻滾的聲音,随即沉悶的雷聲重重響在乾政殿上方。
一名在殿外值守的小太監步伐匆匆進來,在鐘景宸身邊說了幾句後,便又小步跑出去了。
随即,一個風塵仆仆的騎裝信使進殿來。
“報——”男子單膝跪地。
“何事?”鐘景宸仍低着頭翻看奏折。
“啟禀皇上,西北加急軍報。”
鐘景宸猛然擡起頭,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快呈上來。”
侍殿太監佩吉随即從信使手中接過信筒,呈奉上來。
鐘景宸忙起身來,接過信筒,見裡面有兩封書信,其中一封是李貞的親筆。他忙打開,卻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消息:
……都戎于今晨未明時犯境,纏鬥不休,似有備而來,勢力不可小觑,一時恐難擊退……
鐘景宸看完,眉頭已是越來越緊——終于……要來了嗎?
而另一封,據李貞信裡所說,是都戎所下的戰書。
他打開來,戰書的内容在他意料之中,而當他看到下這道戰書的人時,天空中響起重重一聲霹靂——
毓娅·阿勒克努。
一個如此陌生的名字中,卻又有一個如此熟悉的字眼。
是她。
“娅”在都戎語中意為尊貴美麗的女子,而“阿勒克努”是都戎王室姓。她有了都戎名字,改了都戎姓,如今俨然像是作為一個都戎人,代表都戎向自己的母國宣戰。
鐘景宸拿着這一紙戰書,頭腦恍惚,雙手飄然,不敢去相信。
那一張輕薄的紙,仿佛有千鈞重,從他手中掉下,與地面的輕微一觸,仿佛在鐘景宸心頭重重一擊,擊得他的身子有些踉跄。
“皇上——”佩吉忙過來扶住鐘景宸。
他擡手,随即便回到案前,急急拟了一道戰令——務必嚴防死守,擊退都戎。
戰令交給信使後,鐘景宸又對佩吉道:“快,傳尚廷之來!”
這場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于下了起來,乾政殿階前的地磚上,雨水激起一個個小水塔。
“怎會如此啊!”尚廷之手中拿着都戎戰書,搖頭歎道。
“她從那麼遠的都戎趕回來,卻甯願相信鐘濯含的一派胡言,也不願見一眼我這個親弟弟。”鐘景宸神色黯然。
殿中一時沉默。
“公主本是剛烈冷傲之人,她小時候便是如此。”尚廷之道,“可以想見,當初的和親,于她而言,是個多麼沉重的打擊。”
“朕知道,朕就隻有這麼一個親姐姐,朕又何嘗想讓姐姐去和親?隻是……”他想到了當初自己年少未親政時受人所制,邊境幹戈四起,那時的無奈處境,此時仍曆曆在目。
“哎,古往今來,任是帝王忠臣良将,誰又不是犧牲者?不過都是為着國家興盛安泰罷了。”尚廷之道,“公主本是皇室成員,和親,便是公主的使命。”
他繼續道:“韓夫人的事情,原想掩住了防止天下非議,卻不想反倒被有心之人利用,做這等謀逆之事。”
“鐘濯含處心積慮擺這道棋,無非就是想利用都戎拖住西北大營,都戎擁有不可小觑的兵力,如此一來,京城便如海中之島,孤立無援。”
“皇上所言極是。”尚廷之皺眉撚着胡須。
西北大營是鐘景宸可利用兵力中距離京城最近的,鐘濯含很明白這一點。鐘景宸要想在鬥争中有勝算,西北大軍的援助是決定性因素,而要得到西北援助,就得讓都戎退兵。
“既然是公主下的戰書,而公主又誤以為韓夫人已過世,如今要讓都戎退兵,恐怕隻有讓公主親眼見到韓夫人了。”尚廷之道。
“你是說,讓夫人親自到西北去?”
尚廷之點頭。
“這……雖然夫人自出獄之後,身體已經調養得大好,但畢竟還是虛弱,怎能承受一路奔波?”鐘景宸道,“再說了,要待夫人的車駕到西北,隻怕已經來不及了。”
“皇上恕老臣直言,韓夫人本是戴罪之身,幸得皇上慈孝,得以解脫。如今十多年過去,公主又起兵,試想夫人心中如何過得去?”
鐘景宸不言。半晌,方道:“容朕再想想。”